“你有把握吗?”商人郑重地问道。
眼镜双手在身前相互揉搓,镜片背后那两只眼睛不停地闪烁。
“时间拖后一分,对我们来说就危险一分。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那老家伙白天在家吗?”姜涛又问。
“据黄油前几天的观察,他下午四点半准时回到家。”
眼镜停顿了片刻,他的双眼忽然定格透出重重杀机。
“你在柳州还有没有信得过的人?”
“你想干什么?”
“我想做一手准备,以防万一。”
※※※※※※※※※
一个拄着拐杖的瘸腿老人走出了鱼峰公园南门,他折转往东走上乐群路。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覃伯伯。他身上衣衫单薄,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凄凉惨淡。他身上最显眼的东西是右手中那根拐杖,那是他专门花钱雇人定制的,那根拐杖跟了他很多年,是他有生之年唯一还牵挂的东西。
身边的人都以为这个老头子之所以孤苦伶仃潦倒一生,是因为他年轻时被国民党兵打伤了右腿成了瘸子,而且又身无长技,所以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在文革结束时还能写一手好字,过年过节还能卖两个钱,可是越来越老之后,双手总是发抖就没人再找他写字了。后来他只能去环卫站干点小活湖口,八、九十年代他几乎是靠着朋友接济度日,现在是靠领城市低保过生活。
其实在柳州没有几个人知道覃伯伯自己就是个国民党兵,那个关于被国民党兵打伤右腿的说法来源于他自己编造的谎言。事实刚好相反,他右腿上的枪伤是1949年青树坪战役之前被解放军追击部队打伤的。1967年当红卫兵冲入他家里责令他解释右腿枪伤的出处时,他将国民党军骂了个休无完肤,还说他这个枪伤是1949年在衡阳街上写字时,不小心把墨水洒到了一个军官身上,那军官用手枪打的。红卫兵乐呵呵走后,他连着三天没吃下饭,最后他想明白了,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得不编造这个亵渎了自己长官和战友的谎言。
老人刚刚从鱼峰山南侧的钢军亭下来,他每天都会去那坐上一两个小时,他在那里缅怀他的长官和战友,虽然他并非在第七军复原,但他来自第七军。号称“钢军”的国民党陆军第七军是桂系的招牌,很多桂军的中下级官佐都是先在第七军服役后才被派往其他各军任下级官佐的。往事如烟,他现在其实更期待着早日归队与长官战友重聚。
经过乐群路上那段专卖花圈、寿衣、寿材的路段时,老人不禁又想起了五十多年前在安徽蚌埠,那个曾给他赠送过鲜花的叫亚南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蜜桃般粉嫩的脸,明亮的眼眸,长长的睫毛,优雅含蓄的谈吐令他回味了这孤苦伶仃的大半生。那是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爱情最接近的时刻,但却因戎马倥偬、战事频仍而含怨错过,当时没想到一别竟成隔世。后来老人因为腿有残疾,又加上要务在身,所以没有再生成家的念头。
他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五毛钱豆腐继续往家的方向走。那个所谓的家是三年前荣军路街道办事处特批给他住进去的,那是一栋老得不能再老的楼房。由于楼房紧挨着一个公共厕所,附近又开着夜市,又吵又臭,所以除开一楼的商铺外,原来住着的八户人家搬走了五户,只剩下老人住在二楼紧靠着公共厕所的那间和三楼的两户外地人。老人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何况更臭的尸体味他都闻过,所以也根本没再介意这一点。
他迈着缓慢的步伐路过乐群路加油站,加油站东侧就是公共厕所和自己所住的那栋楼房。当他走过一楼楼梯旁那个专卖烟花爆竹的商铺门口,来到楼梯口前刚要抬脚往上登时,一个戴着淡绿色鸭舌帽、褐色眼镜的男子扶住了他的左臂说道。
“覃老伯,让我来帮帮你吧。”
来者正是公安局正悬赏通缉的杀人嫌疑犯凌觉。
老人缓缓转过头去,睁着疲惫的双眼望着凌觉。
“同期的桂花。”凌觉脱掉眼镜说道。
老人疲惫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坚毅果敢起来。
“扶我上二楼,进门再说。”
凌觉扶着老人来到了二楼走廊,老人右手指了指右侧说道。
“第二间。”
他扶着老人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他看到与老人同在楼梯一侧的第一间房房门是敞开的,里面空空如也,走廊对面与第一间房相对的厨房门也是敞开着的,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
两人加快步伐来到走廊尽头的第二间房门口,老人先推开走廊右侧的厨房房门,把手里的豆腐挂到煤气罐上,然后转身回头将房门打开,并推着凌觉进入房内。
凌觉进了房间后不禁心头一紧。房间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一床一桌一柜一椅。小床摆在窗口右下方,上面是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薄的背子;窗口正下方是一张方形矮木桌,桌面上一尘不染,没摆任何东西,桌面下整齐地堆叠着几排书籍;窗口左下方摆着一个陈旧的衣柜,不知道衣柜里有没有更厚一点的背子,但老人擦得很干净;房间里的墙壁上帖满了字画,说明老人虽然很寒酸,但很有学问。
天啊!还有多少抗战老兵过着这样的晚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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