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之前我又一次陷入回忆,这次久远些,我想起刚毕业那会儿干交警的时候。我二十三岁不到,我们都不大,就爱玩,执勤时扣的车统一存车库,钥匙交到队里。我们就学着用铁条把车开走。自己有车也不开,直到把油表耗光为止。那些美好的夜晚啊,我们踩着油门沿松花江飞驰,什么都不用操心。丹丹那时还没回到哈尔滨,我了无牵挂。我那时钱够花,妞够泡,万一中途有点儿麻烦,还有警察同僚罩着。我以为我会在哈尔滨有个幸福的一生。也许欧阳桐也曾如此,也曾对生活满意而快乐。我们同样年纪,同样相貌,同样拥有幸福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梦想。我有点儿后悔想杀他,掐断了他与美好世界的一丝联系。转念一想,我又很庆幸有人在我之前动了手,这多少稀释了我的负罪感。
然而还是有人这么干了,有人残忍地将他从这个真实世界中抽离出去。我前半辈子过得很失败,结婚、离婚、杀我哥哥,没有一件事做得好,但现在我确定了,我可以做成这件事,我可以为我哥哥把凶手找到,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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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洁是个生活规律的女人,早上八点半出门,两分钟内下电梯到车库,坐到车里先放张CD,伴随着音乐把车从地下开出去。出门之前她还会和门卫打个招呼,然后一路向北,跟原唱哼着《Big Big World》。直到在第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有人在后排拍了她一下。
那个人是我,我没想到她能吓成这样,差点儿一踩油门开车冲过去。尖叫过后她嗓子卡根刺似的“啊啊啊”的半天说不出话。我示意绿灯了,过去再说。她转过身,缓过一些神,从车镜瞄着后排,说:“你吓死我了,我进来时怎么没看见你?”
我拍拍座位,说:“藏这下面来着。你家周围全是警察,早让你看见,你早叫了。”
她不说话,看似很生气,进入辅路慢行。
“我不是故意的。”我赔礼。
“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拍我一下,吓唬我。你怎么进来的?”
“我记得你好像把钥匙给我了。”
“我是给了你,可你又给警察了,是不是?所以,你是怎么开车门进来的?”
我拽出铁条推到前排给她看。
“原来电影里演的是真的。”她说,靠边停下来。
我要她继续开,没准儿哪个交警在盯着我们。
“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不会告发你?”
“我没这么自以为是,只是我昨天刚逃出来,估计捉拿我的赏金还没来得及定。你可以先攒着,悬赏会越来越高,你可以在高点出货。”
“可你把我老公杀了。”她开车往小路走,“那么,现在我算是你的人质喽。”
“差不多。”
“枪呢?”
“什么枪?”
“你要拿枪顶着我,才像那么回事啊。”
我笑了,掏出六颗子弹。“这个算不算?”
“是真的子弹?! ”她右手抢过去,单手把玩一会儿,“就是说,你没枪喽?”
“对,子弹送你了,当是我昨晚的住宿费。”
“你睡车上了?你不对我动粗,我也没有必要把你送给警察。但是,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去。”
她减速,皱眉,抽空回头看我一眼:“然后呢?”
“不知道,我现在没法在哈尔滨待了,比如你可以上高速,出了收费站就把我扔下来,就算你仁至义尽了。”
“今天不成,我有一大堆事。”
“哦,”我翻翻兜,找到一支烟,“有什么事能比甩掉我更重要?”
“你别在我车里抽烟。”
“我知道,我昨晚一宿都没抽。你吃早饭了吗?”
“别说你让我请你。”她停车,转过身,仿佛才看清我,很激动的样子,“你现在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我们本来就一样。”
“你居然还有心情做头发?这家店好吃吗?”
“我不能下去,现在太惹眼,等我伤好了的。帮我买个煎饼果子。”我抽张一百的塞过去。
“你哪儿来的钱?”她没要钱,重重摔上门。我从车窗看她走进店里。回来时拎着两袋煎饼,在前排问我是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辣的。”
“我这儿没有辣的。”
“那你让我挑?”我接过来,咬一口,说,“你应该再买份豆浆。”
“你又没说要,所以我就买我自己的了。”她把吸管扎进去,喝起豆浆。
“我们等下去哪儿?”
“什么叫我们等下去哪儿?欧阳楠,你还真黏上我了?”
“算我黏上你的车吧。你该干吗就干吗。只要在市区,我就在车里不走了。所以,我们等下去哪儿?”
“殡仪馆。”
“什么?”
她转过来,嘴唇离开吸管,盯着我一字字地说:“去参加我老公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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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她得去买花圈和纸牛纸马纸房子什么的,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她直奔火葬场。越是临近车辆越多,一辆顶着一辆的按喇叭。堵车的时候她问我想不想送个花圈给我哥哥。我说我昨天这个时候还没想过,过了一宿想明白了,想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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