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胸闷,有时真想大叫几声,宣泄一番,可是无从入手。
这些年她一直处于惆怅、茫然、矛盾、焦虑的状态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楚天舒的日益接近,她更觉得这一生离不开楚天舒。在楚天舒身上,她既找到了情爱,又找到了父爱。她从小太缺少父爱了,这个威武而有个性的老头,真是太让她着迷了。楚天舒是一个著名的核科学家,有着严密的逻辑思维,可是他又有着艺术家的天赋,富于人性,浪漫精神和骑士风度。他有时粗犷得使你感到铿锵有力,有时又细腻得使你不忍抚摸。他真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好老头。
欧阳箐听了一会儿广播,便来到自己房里弹古琴,她从小就喜欢古琴,每当弹琴时她就想起江南那如梦的岁月,袅袅的垂柳,朦胧的烟波,静如处子的湖水,若隐若现的弯月。春天又要到了,何时再能回到可爱的故乡。每弹到此时,她不禁涌起一片酸楚,想起他那可爱的父亲,她学的古琴就是父亲教的。父亲是个民主人士,是当时有名的知识分子,他平时点喜欢蓄长鬍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硬得如同刷子。他几乎整日泡在书房里,被一撂撂厚书理在中间。《史记》、《前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明史》这些有名的历史著作,他爱不释手。书房的壁上挂着一幅他手书的诗幅,是明朝政治家军事家于谦的诗,“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身若等闲。粉身碎骨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父亲一生爱国,曾参加过1935年在北平爆发的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当时父亲正在清华大学历史系读书。他喜欢演讲,抨击时政,直抒己见。解放后,他是当地的政协委员,大学历史系主任。母亲和父亲是同班同学,因为生育欧阳箐难产身亡;后来父亲一直独身。几年前由熟人引荐,从四川来了一个姓白的阿姨,白阿姨生得秀丽动人,风韵十足,她也是52书库出身,拼命追求父亲,可是父亲无动于衷,他的心里只有死去的母亲。但是白阿姨始终没有舍弃父亲,经常前探望他们父女,带来父亲最喜欢吃的猕猴桃、四川脐橙等。她是个教师,拜父亲为师,学习文史。一来二往,欧阳箐对白阿姨有了好感,可是父亲始终没有同意续弦。欧阳箐知道白阿姨是同乡,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浙江话,而且博学多闻,干净利落,精力充沛,因此也满怀希望她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妈妈。一天,欧阳箐在学校上晚自习,出校门回家的路上,天已黑了,胡同里窜出几个小地痞,对她污言秽语,动手动脚,欧阳箐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又恶心又害怕,一个坏小子竟扯掉了她的胸罩……正在危急关头,只见一个黑影“嗖嗖”几步窜来,三拳两脚,把那几个小地痞找得屁滚尿流,狼狈而逃。欧阳箐又惊又喜,仔细一看,解救她的正是白阿姨。
原来白阿姨文武双全,还有武功。她喜出望外,白阿姨告诉她,她在学校时曾学过武术,是中央国术馆的武术教练教的。欧阳箐执意让她教女子护身武功,白阿姨一口应承,从此,每逢寒暑假,白阿姨便从四川乘火车前来宁波,住在她家里教她武功,兼修文学、英语。欧阳箐的父亲也不再阻拦。
不久,政府提出大鸣大放,可以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在当地,欧阳箐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写出三十点书面意风,提出克服官僚主义、加强民主建设、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等尖锐意见,博得知识界一片喝采。紧接着,又有一些知识分子站出来,慷慨激昂,各陈己见,甚至有人提出民主党派与共产党轮流坐庄等主张。紧接着,轰轰烈烈的“反右”运动开始了,欧阳箐的父亲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人们愤怒地指责他竟敢与共党和人民政府分庭抗礼,是十恶不赦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让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深挖自己反共反人民的思想根源。欧阳箐的父亲天生一根筋,他是从来不服输的。他又是一个非常自负和自尊的文人,不甘受辱,于是在一个酷热的夜晚,留下一纸遗书,投海自尽了。
欧阳箐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一下了茫然不知所措。她从豪华的小洋楼里搬了出来,寄居在姑姑家中。
欧阳箐的父亲投海自尽,没有找到他的尸首,于是他的亲友在郊野的一片敌坟岗上为他立了一个石碑,周围野草萋萋,凄凉不堪,不敢直书真名,而刻了一个笔名。
这天晚上,欧阳箐孤身一人跌跌撞撞来到这块碑前,在父亲的碑前放了一个小花圈,然后从琴囊里拿出古琴为父亲的亡灵弹唱。
琴声幽幽怨怨,凄凄切切,充满面了哀怨和惆怅,她的琴声招致一场暴雨,倾泻而下。欧阳箐一动不动,上下精湿,就像一只落汤鸡。暴雨过后,一切归于沉寂,四周突然亮起一簇簇绿萤萤的光,就像一团团鬼火,摇曳不定。
欧阳箐浑身冰凉,冰凉的衣物紧贴着前胸后背,被凄冷的夜风一吹,更是寒冷入骨。
鬼火之中,忽悠悠飘来一物,似一团鬼影,白乎乎,无头无足,愈来愈近。
欧阳箐真有些害怕了,这物莫非就是人们常言的“鬼”,真是眼见为实。
她有些哆嗦了,手脚也不听了使唤。一股急流从下身溢出,热了裤裆,湿了裤腿……
“你是……”她大声叫道。
白物飘然而至,现出一个长发女人,沉着地说:“我就是白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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