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江笑了:“等我当腻了再说吧。你去吧,以后就算知道世界的本质。也不要告诉我,我不感兴趣。”他喷出一口烟雾,把脸深深埋在其中。
我们抽完烟,他和士兵打了招呼,士兵撕开封条,把门开启了一道缝隙。
我和刘振江珍重道别。我对这个人并没有恶感,他没有什么大才能,也没什么大罪恶,只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那一种稍微聪明的人,恰逢时会遇到了那段历史,遇到了种种不平,他在这个世界里释放自己的情绪和执念,虽然残酷,却也无可厚非。
就当是他做了一场逼真的梦吧。
我看着这扇门,鼓足勇气,拉开门走了进去,大门随即在身后关闭。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对面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我心里一惊,忽然想起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大石头,我缓缓举起手,那团人影也举起手。我迈一步,他也向我迈近一步。
我走到近前,看到这果然是一块大石头,光滑无比,和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我又回来了?前面有扇门,轻轻推开,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古香古色至极,摆着红木桌椅。窗有窗棂,纸糊的窗纸,氤氲阳光从外面透窗而进,不刺眼也不热,柔和得像是母亲的手。
最显眼的是靠着窗户,放着一张大理石的案面,一角垒放着各种名人贴,旁边是文房四宝,各色笔筒,里面插着如树林一般大小不一的毛笔,案子上铺着巨大的白色宣纸,我看到有两个人正在案前作画。
这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民国时书香门第小姐的衣服,粉红绸缎袖筒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提着毛笔正在细细绘花。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糟老头子,看岁数怎么也得六七十,一把胡子也不嫌难看,正从后面紧紧挤着小姐。手从后面环过来,盖在小姐拿笔的嫩手上,两人正在聚集会神一起绘画。
阳光从窗户透进,如同一道长长的黄色光晕,照在宣纸一边,整个场景除了老头有点煞风景,其他的东西组合一起,就像是艺术大师描绘的民国梦。
纸窗,阳光,长案,山水笔筒,十几岁的才女明媚动人。真是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少女忽然停下来,她看到了我,轻轻侧头对后面的老头说:“至如,你有朋友到了。”
老头也停了下来,看看我竟然没有意外。他松开小姐道:“你去外面烹茶,来了个新朋友。”
小姐对我轻轻一笑,道了个福,款款而出,如同一阵粉红的香风。
我看得都傻了,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有味道的女孩。套句文词那叫温柔如顺,似桂如兰。
这老头是干嘛的?这艳福。小姐也是,太不开眼了,帅小伙不要,找个老棺材秧子。
既然这老头把我当朋友,没有什么恶意。我也得礼尚往来,过去抱拳:“老先生。”
“能来这里的人很少,既然来了就是朋友,跟我来。”老头也没说啥,带着我从门出去。一出去我就愣了,好像置身在江南水乡,外面是庭院,生着满池荷花,曲曲弯弯的曲廊延伸进深池,在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凉亭,四面有窗,此时全部大开,荷风细细,满园飘香。
老头拉着我的手,顺着曲廊走进凉亭,我们坐在红桌后面,吹着小风,看着满庭芬芳,我都快醉了。
那小姐款款而来,端着一套茶具,帮我们摆好,然后开始茶艺,动作优雅舒展,一杯热茶好了。端在我面前。
我忽然察觉到一件事,这么大的庭院,这么多的房子,除了老头和小姐,竟然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寂静。无人走动。
等察觉到这件事,外面虽有阳光,不知为什么我全身有点发冷,有种难以名状的诡异感。
老头敬一杯茶,我们干了之后,老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老朽俗名刘河,字至如。因生我的时候,家母是在黄河的一条船上,历经痛苦,在风中生了我,遂起这个名字。老朽一生果然人如其名。漂泊动荡,大起大落,幸好在这里能和挚爱长相厮守。”
我赶紧说:“我叫齐翔,因为某种机缘来到这里,还没搞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河摆摆手:“世间事事玄妙,自有定法,何必搞明白?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齐翔小友,人生苦楚,不过百年,幸福弹指挥间,朝朝夕夕如云雾飘散,追究镜花水月背后的东西。莫不如就停留在花月之中吧。你看我,生前我遭过很多的罪,最后自杀而死……”
“啊。”我大吃一惊:“你生前?”
“你不是吗?”他疑惑:“你不死怎么会来到这里?我可是自杀以后才来的。极度痛苦的死亡换得和娇妻一生相守,值了!”
那小姐柔情蜜蜜看着老头,浅浅一笑,为他斟满了茶。
“我能问一句。你和刘振江是什么关系?”我问。
“哦?”他疑惑看我:“那是老朽前世的犬子,如今如何已不得知,你怎么知道他的,你见过他?”
我忽然明白了,这位刘河是刘振江的爸爸,也就是用筷子捅鼻孔眼自杀的那老头。
他也来到了颠倒世界。但他并不知道刘振江的存在,就像刘振江不知道他一样。他们各有各的世界,如果刘振江的皇帝世界是因为强烈的执念,那么这里呢,会不会也是这位刘河老先生执念所生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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