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他的话像玻璃碴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我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我似乎变冷漠了,朋友间的联系少了,就连同批进厂同甘共苦的师兄弟也日渐生疏。是不是因为自己身居高位后,和其他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距离感?
我垂下头,对自己不经意的变化感到无比惭愧。
“我在楼下等你。”徐强志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我拨通了老厂长家的电话,告诉他明天出差的事。老厂长让我明天直接去火车站,车间里的工作暂时由他负责。我说我要回家准备一下,车子改天再去取。
结束通话后,我从柜子里取出两盒好烟,把手机充电器放进手包里,然后匆匆离开办公室。在电话中我并未提到徐强志的邀请,我不想让老厂长担心,我和他只是叙叙旧,仅此而已。
办公楼的职员已经走光了,广场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弱了许多,我站在楼口,望着远处的岗亭发呆。
“嘿,马源,你没听到喇叭声?”徐强志从一辆高档小轿车里探出脑袋喊道。
我走过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这是你的车?”我问。
“我可买不起。”徐强志把车开动起来,“是业务科的,没有老厂长那辆好,我一般签合同时才开出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现在效益不好,汽油费卡得死死的,我差不多每月都得跟财务科的领导吵一架。”车子驶出厂门,保安挺直腰板郑重地向我俩敬礼,我朝他挥了挥手,徐强志好像没看见似的。
“甭理他,这小子势利眼,我要是不开车他根本就不理我。”徐强志说,“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你请客,当然是听你的。”
“你职务高,还是你说了算吧。”徐强志半开玩笑地说。
“火锅怎么样?”
“马厂长在替我省钱吧。”徐强志笑着说,“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酒楼,据说味道不错,去试试吗?”
“随便你吧。”我把座位尽量放平,将暖风开大一档,闭上眼说,“到地方你叫我,我先睡会儿。”
“你小子昨天夜里去哪玩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困意就麻痹了我的语言功能,我的呼吸沉重起来,排山倒海般在鼻腔内兴风作浪,我瞥了一眼车窗外,然后眼皮就自作主张地合上了,像用胶水粘上了。
车子开得很快,车身在微微摇摆,一如儿时记忆中那舒适的摇篮。
渐渐地,我的意识恍惚了,眼前的黑幕掠过了一个接一个的荒诞片断。我仿佛走在一片黑色的树林中,一眼望不到尽头,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像一个个邪恶的怪兽。
我茫然地走了一阵,发现每个场景都是相似的,我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做了一个记号,半个钟头后我又看到了它,我没有大惊失色,因为我早知道自己失去了方向,眼下只能像个盲人似的摸索着往前走,如果不想被冻死的话,就得不停地走,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知道那是一种残酷的死法,可我总想拖一拖,我相信只要坚持就会有机会。
脚下是潮湿的泥土,踩上去软软的,像是踏在面团上,走起路来格外费力,我的体力就这样一点点的被抽干了,到最后只剩下一层皮和一堆松松垮垮的骨头。
茂密的大树间似乎有一些黑影在晃动,有时在我头顶上,有时在百米之外,我的心脏被吓得缩成一团,干瘪瘪的,我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一棵大树,树干咚咚的心跳声足以让我崩溃,我跌倒在地,左脚无意间插在树根里,起初是疼,后来就没感觉了,像木头一样,我坐在泥泞的草地上,托住脚跟用力往外拔,热汗从体内冒出来,我的脚仍然陷在里面,仿佛与树根融为一体了。
头顶上想起了怪叫声,我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像是有人站在树梢上怪笑,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像是哭,凄凄惨惨,痛不欲生。
“谁在上面?”我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我,鬼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
我慌了神,抱着腿拼命往外抽,树根沙沙响,但它仍然固执地挡住去路,忽然间我感到一股浓稠的液体顺着脚踝流下来,暖暖的,像一壶温酒洒在我的脚上,当然了,我知道那不是酒,而是鲜红的血,它代表着生命。
我的生命正在不计后果地钻出我的身体,渗进那片不堪形容的草地里。
四周仿佛更黑了,在血液流尽之前我要找到脱身的办法。
这时候,我听到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节奏明快,它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痛苦地叫了两声,随后飞走了,树林里再度静下来。
一口憋闷之气从胸膛里吐出,我的呼吸顿时通畅了,连枯燥、一成不变的心跳声也悦耳了许多,原来树上的怪物是一只大鸟,我居然被鸟儿吓得半死。
我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声在丛林间欢快地蹦来蹦去,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我而去。
我躺下来,两只手像游泳似的划动着,我的手指勉强触摸到一个硬物,表面粗糙,我将它拿到眼前,借助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一根粗大的树枝。
我终于得救了,树干在我面前激动地颤抖着。我坐起来,把树枝沿着脚面塞进去,然后猛地用力向上提,我的脚松绑了,脚趾头顿时活跃起来,五个不分你我的好兄弟在相互作揖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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