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岷佳松弛地笑起来,说:“不瞒您说,刚听徐科长说要跟您一起出差,我心里还紧张呢。”
“有啥紧张的,我可不是当年那帮残忍寡情的师傅。”我说。
我俩同时笑起来,最后的隔膜融化了。
“我听说厂里的领导层要调整,是不是真的?”孙岷佳随口问道。
“好像有这回事,不过要等到老厂长退休以后。”我并没问孙岷佳消息的来源,也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他。
“如果调整我就辞职不干了。”
“领导班子调整与业务科没直接的关系,基本的销售政策应该不会改变的。”我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辞职。
“我就是看不惯国营厂的这点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相互勾心斗角上了,实在没意思。”孙岷佳说,“上次派下来那个干部,放着正事不干先拉拢人心,要不是徐科长给他骂走了,现在业务科还不知变成啥样呢。”
我记得他说的事情,徐强志得罪了上面的领导,差点被免职,老厂长和我奔波于不同的部门,经过苦苦协商,最后一刻才把矛盾化解掉。老厂长曾经说过,如果不能使徐强志免责,他就打算提前退休了。自那以后,我对工厂有了新的看法,不再有年轻时的那份单纯和热情了。
经过那件事的考验后,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友情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仿佛成了真正的一家人。现在想来,美好的时光太过短暂了,像流星一样,虽然能照耀夜空,但只有短短的一瞬。
“离职?”我收回紊乱的思绪,问他,“你打算去哪干呀?”
“您是徐科长的兄弟,我也就不瞒您了。”孙岷佳说,“有好几家大型企业请我去任业务经理,我跟徐科长说了,他不放我走。”
“我觉得他做的没错,假如我是业务科长,同样也不放你走。”我干脆地回答说,“培养出一个人才不容易,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孙岷佳显然不清楚我与徐强志现在的微妙关系。
“我当然也不愿意走,毕竟各方面都熟悉了。”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似乎很高兴,脸上挂着笑意,“这两年我把整个华北地区都摸清了,只要咱们厂能提供一定力度的广宣支持,扩大市场占有率指日可待。”
聊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徐强志的高明之处,他早猜透了老厂长派我外出的意图,所以他让一名能力出众并且动过离职念头的职员陪我出差,其真实意图不言自明,似乎每一步都被他设计好了,但看上去又十分随意。
为了证实我的推断,我故意问道:“你出差的时间调整过吗?”
“原本计划是两天前走,火车票都买好了。”
“为什么推迟了?”我追问道。
“徐科长知道您要出差后,就让我把票退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猜得没错。
“真是奇怪。”
“奇怪什么?”
孙岷佳说:“徐科长说你在火车上肯定会问我出差时间的问题。”
我心里一紧,问:“他还说过什么?”
“他说你肯定会请我到餐车吃午饭,而且准许我喝啤酒。”孙岷佳笑着说,“你们俩在练读心术吗?”
我感到十分沮丧,徐强志仿佛是躲在树林中一动不动的猎人。“我们彼此太熟悉了,所以时常揣测对方的心思。”我违心地说。
“你俩的关系真让我羡慕。”孙岷佳说。
此后我没有再说话,一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象。徐强志如同一个神秘的影子,我不清楚自己能否摆脱他。
“您是不是累了?”孙岷佳问。
“昨晚没睡好,吃完饭困意就准时来了。”
“您怎么不早说,我们回去吧。”孙岷佳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酒喝光。
回到包厢后,我脱去外衣躺在床铺上,摇摆不定的车身直接将我送入梦乡,我最后意识到孙岷佳帮我换上了开水,我还没来得及喝,就匆匆睡着了。
我睡了很长时间,中间醒过两次,天色已经灰暗下来,几疙瘩杏红色的云朵从我眼前飞过。孙岷佳靠在床铺上看书,车窗外是一幅陌生的景象。
“快到了?”我问。
“还早呢,我会提前叫您的。”孙岷佳说,“您踏踏实实地睡吧。”
我忽然有种预感,一件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究竟是什么事,我却说不清,看来这趟公差我要谨慎些,以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睡着睡着,我觉得车厢顿了两下,然后车速在逐渐降低,摇摆的幅度也缓和下来。
我猛地坐起来,生怕出现事故,我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周围是一片荒地,没看到灯光,火车还在向前行驶。
我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发现孙岷佳不见了,那本书倒扣在床铺上。我等了一阵,不见他回来,心里便开始发慌。我想给他拨个电话,但偏偏没有信号,于是我急忙穿好鞋,拉开包厢门,往餐车方向走,走到尽头不得不原路返回,因为车厢门被锁死了。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有节奏的咔嚓声在脚下响个不停。
我在劣质的地毯上小跑起来,每扇门都是关闭的,里面没有一丝声音连轻微的鼾声都听不到。我开始不安起来,这辆列车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乘客?我和孙岷佳在餐车上的那些对话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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