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自己,对卢克来说,这就是公事,但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能够帮他记账的人——电话簿里有很多很多镇上会计师的名字。
上周一晚上,我感冒了,还有越发严重的趋势,我穿着褪了色的蓝色法兰绒睡衣和毛绒刺猬拖鞋,躺在沙发上,胸前抱着一盒纸巾,我把电视开着,声音很小。突然,我听到屋前车道传来一声关车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那是不是脚步声?我从窗户偷偷望出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一把抓起放在壁炉旁边的火钳。
轻轻地,走上台阶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片安静。
我紧紧抓住火钳,从猫眼往外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门缝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艾玛大声叫起来。
我喊:“我知道你在外面。快说你是谁!”
“天哪,安妮,我只是帮你拿下报纸。”
是妈妈。
我打开插销——上次锁匠来修门框的时候,我又让他给我多装了一个插销。艾玛闻了妈妈一下,就直接跑进了我的房间,它大概躲到床底下去了。我也很想跟着它跑掉。
“妈,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她甩了甩头,后脑勺的马尾辫晃来晃去。她把报纸塞进我手里,然后又往外走。我抓住她的肩膀。
“等一下。我没让你走啊,只不过你吓了我一大跳。我刚刚……睡着了。”
她转过身,用她那双大大的、洋娃娃一样的蓝眼睛盯着我身后的墙壁,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有点儿惊讶。虽然这句“对不起”里还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但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还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事向任何人道歉。
她把我从头看到脚,最后盯着我脚上的毛绒刺猬拖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妈妈是那种无论夏天冬天,在家都要穿时髦高跟拖鞋的人,没等她发表意见,我就抢先说:“进来吧?”
她走进屋,站在门厅,我发现,她手上抓着一个大大的棕色纸袋。有那么一秒钟,我怀疑她是不是带了酒来,又不像,袋子里面的东西是扁的。她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保鲜盒,她把盒子扔给我。
“韦恩去镇上了,是他顺路捎我过来的。我给你做了安妮小熊饼干。”
哦,做成熊掌形状的花生酱饼干,还有巧克力做成的掌心。小时候,如果我伤心了,或是妈妈因为什么事情感到内疚,她都会给我做这样的饼干,不过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她一定是因为上次我们的争吵感到抱歉了。
“妈妈,你太好了,我好久都没吃过了。”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眼睛转个不停,四处看着我的房间,然后走到壁炉前,用手拨弄着盆栽里的枯叶子。
还没等她开口批评我照料植物的技术,我便抢先说:“我感冒了,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待在这儿,不过如果你想坐会儿,我就去沏茶。”
“你病了?怎么不早说呢?”她像是中了最佳母亲奖的彩票一样,突然来了精神。“等韦恩来了,我们就开车带你去看医生。你的电话在哪?我现在就给医生打个电话先预约一下。”
“我已经受够医生了。”见鬼,我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那个变态。“真的,如果我觉得要看医生,我可以自己开车去,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这么晚了,也预约不到医生了。”
“乱讲,我的医生一定会接待你的。”在我这一辈子的记忆中,妈妈从来不觉得她需要为了任何事等待——无论是等医生的预约,在餐厅里等桌子,还是超市里等结账——她总能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约到医生,坐到最好位置的桌子,或是让商店的经理亲自给她开一个收银台结账。
“妈妈,不用了,我很好。感冒去看医生又没有什么用……”她张开嘴想要打断我的话,我举起了手,“我保证,如果我病情严重了,我就一定会去看医生的。”她叹了一口气,把背包和纸袋都放在茶几上,拍了拍沙发。
“要不这样,你躺下了,我给你去倒杯热蜂蜜柠檬茶。”
如果我告诉她我还有自己烧开水的能力,也许只会换来她的又一次上下打量,所以,我干脆躺到了沙发上。
“好啊,水壶在炉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给我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柠檬茶,一盘小熊饼干,她自己喝的是一杯红酒,是我放在厨房里的。她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把毯子搭在我们俩身上。
她喝了一大口酒,把那个纸袋递给我,说:“我找到了你说的那本相册,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和我们的东西混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但我不打算反驳。她已经把照片拿来了,这就够了。热茶让我的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甚至我放在妈妈腿上的脚都热了起来。
我开始翻看相册,妈妈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些照片你都没有,所以我给你加洗了一套。”
她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只好低头看着手里的第一张照片。照片上,妈妈和戴茜穿着一样的衣服,扎着一样的马尾辫,穿着一样的溜冰鞋,站在镇上的一个溜冰场里。戴茜看上去应该是十五岁左右,大概是在车祸前不久,妈妈穿着亮晶晶的粉色衣服,看上去也像是十五六岁。我都忘了以前戴茜滑冰训练时,妈妈偶尔也会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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