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问:“你有把握?”
“我从来就没讨厌过你。”我虚弱地说,“你说中了我的症结,我是个脆弱的男人,缺乏彻底摆脱过去的能力……所以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要清理一下自己……”
“几天就够了?”李燕问道,“真的只需要几天?”
我鼓足勇气转脸看着她,说:“是的。等我一有把握,我就去找你。”
李燕流着泪微笑起来,泪水淌进了她的嘴里。她仍然微笑着,说:“好。我相信一个对亡妻恪守承诺的男人,会是一个言而有信的男人。我等你。”
说完,不等我反应,她走近我,踮起脚,凑近我的脸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她退后两步,冲我摆摆手,含泪笑了笑,转身走出了院子。她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心乱如麻地走回房间。蕊蕊安安静静地在看一本漫画,温妈妈在厨房做饭。我走进去给她打下手,她向厨房外张望了一下,确定蕊蕊在外面,这才开口和我说话。
“燕儿走了?”她先问道。
“嗯。”
“你想不想跟妈妈说说?”她接着问。
“想。”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说吧,妈妈听着。”
我的确是想和什么人谈谈。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谈,只有温妈妈。我开始说了,但所说的人却不是李燕。
“蕊蕊的爸爸,是我以前的领导。他为人磊落,我一直很敬重他。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至今都没有忘。”我慢慢地说,温妈妈安静地听着,“蕊蕊的妈妈,是我现在的领导。她……个性比较复杂,常常让我感到惊讶,但我慢慢地开始了解她。了解她之后,我觉得……觉得我们很接近……”
温妈妈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她继续着手里的事,说:“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记得,阿郁第一次带你回家来见我,咱们说着话,你偶尔看看阿郁。你并没说太多,但我心里就有了把握。我知道你是真心爱阿郁的。”
“为什么?”我不知温妈妈为什么会提起这个,但还是问道。
温妈妈微微一笑,说:“你呀,从来都是个眼睛藏不住心事的人!你看着一个人,心里喜不喜欢,爱不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
我很惊讶。我忽然想起来,自己和温郁一起的时候,她很少问我“爱不爱”她。有时候,我呆呆地望着她时,她会笑着骂我“傻”,然后说一句:“我也爱你!”自然,爱人之间说情话是无需理由的。但我还是对她用了一个“也”字感到奇怪。的确,我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心里乱糟糟的。我问温妈妈:“妈,我真是这样吗?”
温妈妈停下手,转脸看着我,认真地回答:“真的。所以今天蕊蕊的妈妈来咱们家,我心里就有点儿明白了。”
“明白什么?”我不甘心地问道。
“傻孩子,”温妈妈的语气里并无责怪的意思,“你喜欢她呀。”
我呆呆地看着温妈妈,“那就是说……她也能看出来了?”
“谁?”温妈妈问道,“李燕还是蕊蕊妈妈?”
我没有回答温妈妈的话,下意识地摇摇头。我没想到自己会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也从不知道自己对内心情感的控制力是如此之差。我拼命回忆自己在与岳琳相处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妥的言行,可我偏偏什么也想不清,一切都如同乱麻似的纠缠在一起。我感觉到温妈妈在同情地看着我,这眼神让我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最后我终于从那堆乱麻中挣脱出来。我觉得我的嗓子十分干涩。我很严肃地告诉温妈妈:“妈,我决定,以后和李燕相处下去。你认为呢?”
温妈妈用了解的目光看着我,说:“你也不能光为别人着想,得学会为自己考虑。”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我暗自失落,除此之外,我又能有什么样的选择呢?
3
温郁没有墓地。她的骨灰被洒在郊区一个向阳小山坡的香樟树下。这不是她自己选取的地方。她只是有一次开玩笑时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她先于我死了,千万别把她放在公共墓园里和别人挤作一团,而要找个阳光好的山坡,一棵绿色的树木,把骨灰洒在树根周围。这样,她就可以和那棵树一起沐浴着阳光再次生长。温郁死后,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寻找这样一个合适的地点,最后终于找到了。那棵香樟还很年轻,在阳光下有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我想如果温郁亲眼看见,也一定会接受这个永久的陪伴。
我去找李燕告诉她我的决定之前,先去了一次那个小山坡。我把收了很久的许多物品一起带去了。温郁的大部分照片、我送给她的小礼物、她最爱读的书,还有我断断续续写的几本日记。我在那棵树下坐着,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慢慢烧了。对我来说,它们实在太过重要,以至于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存放。我把它们烧成灰,洒在温郁周围。我想像它们在空气中与温郁汇合。这种想像让我的心情变得稍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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