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以前的细节从头到尾地回想,他突然想到:相瑛可能没有死去!因为她的身边应该有一个人一直在保护着她,会是谁呢?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蛇巴人!度天行的头脑里灵光一闪:也许找到相瑛也找到了蛇巴人,或者找到蛇巴人也找到了相瑛!
最后一次,他把酒和肉带上来,在月明之夜就在画蛇屋外的平坝里摆开。等月上三竿时,群峰肃然层叠、明暗阴影交错,他对着夜空朗声地说:“朋友,我知道你就在近前,不管是哪一路的朋友,但求相见!”
听此言,度本初飘然而立,仿佛一片树叶从大黄桷树飘落下来,站立在院坝里。好一个壮汉!度天行暗暗称奇!
“好!你终于肯现身,我就知道这莽莽大山之中一定有你在!”
“我认识你!”度本初坚定地说。
“哦,什么时候?”
“大约三十年前,你就在这里住过的!”
“三十年前,是你的影子围绕在我们的身边吧?”
“是的。那时候,我仰慕你们。我是经常围绕在你们的身边。”
“真爽快!看性格,是蛇巴人?”
“当然,蛇巴人!”
度天行喜出望外,仿佛流浪汉见到家人一般。“我也是蛇巴人!我的爷爷是度长祷。”
“我的爷爷是度幼固。”
“我们的爷爷是又胞胎兄弟,就是……”
“对,当年度家寨屠杀蛇巴人时唯一从宴席上跑掉了一对双胞胎兄弟!”
“哪么——我们是兄弟?”度天行靠近,眼睛发光地盯着他。
“兄弟?不敢当。你现在是城市里的人,而我只是雪宝山的野人!”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虽然在渝州城里生活,只能算是城市里的一只蚂蚁。我的心思在雪宝山上!”
“胡扯!”
“真的!”
“当年,你们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不就是为了赶紧离开雪宝山吗?你们当年匆匆而去的步伐,说明你们多想与雪宝山离得远远的。”
“唉,当年在这山上有什么呢?无穷无尽地受苦、受累!谁能长时间地忍受?当年我们都很年轻,盼望的是城市里的生活。”
“我永世不回来,是你们离开时说得吧?”
“当知青的离开当年插队的地方,差不多都说过这样的话。事过多年,我们一直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就是当年插队、受苦受累的地方!”
“还有呢?”
“还有一起插队的人!”
“你还能记着?”
“这是所有当过知青的人,心底永远的痛!”
“痛吗?”
“痛!”
“有人更痛!”
“谁?”
“相瑛!”
“瑛?她痛?”
“瑛!痛!”
度天行如受到重拳猛击。“她…她…还活着?”
度本初没有理会他的问话。
度天行颓然萎顿。“她…真的活着?”
度本初:“也可以说是死了!”
“什么意思?又活着又死了?”
“现在来追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回到城市里去吧,没有必要来雪宝山寻找什么了!”
“我要见到相瑛!你带我去?”
“我不会带你去的。”
“就是说——她还活着?我一定要见到她!”
“嗯?”
“因为我当初真不该丢下她,千不该万不该让她独自在雪宝山上受苦,遭受后来的厄运,让她跳崖自杀!”
“现在知道悔恨了?我以为你能照顾好她的。但是你没有,你独自走了,回到你的城市里去享福了!”
“这是我的错。但愿我还能弥补!”
“谁也不能弥补,永远都不能弥补了!”
“我想见到她——不然,这一生我不能安宁!请你带我去!”度天行曲起膝盖,向度本初半跪行礼,这也是蛇巴男人之间最大的礼仪了。
度本初摆头:“恕我不能带你去看她,如果她还明白事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定是你们!如果你还要强求,我只好隐去,永远不出来见你!”说罢,他作势转身欲走。
“别!别走!今天能见到一个蛇巴人,也是我最大的幸运!蛇巴族历经磨难,凋零如此。真是可悲可叹,我们兄弟今日好好地敍一敍,如何?”
“好吧,不谈旧事,不谈相瑛,我还真愿意结交你作兄弟!”
两个爽快的男人,就在月光之下在画蛇屋前,推杯把盏。话语投机,竟然生起惺惺相惜之感!
度天行谈到自己的爷爷——度长祷,谈他从度家寨逃到渝州城里,在穷困潦倒之际嗨上袍哥,在军阀乱战中做上城防司令。后来——到度天行这里的家庭出身是旧军阀,当然属于黑五类,度天行的父亲在一次文化革命中就被批斗致死,其中有很多曲折之处,恐怕他也没有给自己的儿子交谈过如此仔细。
月淡星稀时分,俩男人都有些迷醉了。
度本初道谢之后,步伐有些零乱地离去。他不知道,度天行已经跟随着他的身后。
52书库推荐浏览: 哪山黑哪山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