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明明被抢了钱,又怎么还带了一百大洋回来?”
“你娘的,你到底要不要吃我带回来的莲蓉膏啦?”
连日来,杜春晓与夏冰对话最频繁的便是这些个内容,一个穷追猛敲,另一个却抵死不招,就这样猜来避去,不亦乐乎,直到她以怒气冲冲的语气煞住他的疑问。
除了追问杜春晓身上的伤,夏冰如今最忙的事情便是与小四共同查找邢志刚的下落。邢志刚将毕小青的手指寄到秦公馆之后,整整三天没有动静,待第四日,在秦公馆的信箱内侧又无端出现一行用白漆写的地址:云江路三百八十一号。
夏冰与杜春晓于是赶往云江路,那里离淞江码头不远,系外地人坐船来沪登岸后,要去中介所找工作的必经之路。所以鱼龙混杂,极不安定,一踏入街区便能觉出区别于花花世界酒色繁华的粗鄙气。不过这两个人似乎是习惯与下九流混在一处,穿着气质都还是鲜明的外地人特征,所以并不触目。杜春晓甚至还买了一包瓜子,边走边嗑,任夏冰一人在注意那些或被店面招牌封死,或已斑驳陆离的门牌号。
走了三圈,没有三百八十一号。
“莫不是写了耍我们的?”夏冰右脚底心起了一个水泡,气便也开始不顺了。
“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个别的活儿呢?你的侦探社,我的书铺,都是门可罗雀,过不了多久,就得坐吃山空,回青云镇老家种桑养蚕去了。要想不丢这个脸,还是先行找些别的活儿,把回家置房购田的钱给赚了……”杜春晓像是对自己讲的话认了真,沿路竟一直在看贴在墙上的招工启事。
夏冰对她的反应也有些迷糊起来,赌气道:“你不用激我,要回去的到头来也是我,你这么能,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
她知他有些脾气,站在一张卷了边的招工启事跟前,笑道:“你说要是这个活儿做好了,咱们是不是就能在上海立足了?”
夏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竟是一张招募餐厅服务员的告示,当下又恼又笑道:“你可是被斯蒂芬迷住心窍了?巴巴儿想去餐馆端盘子!”
“端盘子倒是不想啊……赚钱却是要的。”
杜春晓指着那招工启事上用黑毛笔刷的一个大大的“叁捌壹”,脸色颇为得意。
招工纸揭下来,背面写着:凌晨三点,吴淞口码头,将金条放于第三个石墩下。勿忘!
“瞧。”杜春晓将招工启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我就说,咱们发财的时机到啦。”
诚如小四所说,平常人一入夜便不能靠近吴淞口,那是“小八股党”与“大八股党”争红土的地盘。所幸秦亚哲私下周转了一通,承诺说当晚不会有事,只是八十根金条哪里是这两个不事重活的人能用板车推得动的?夏冰正在犯愁,杜春晓却似是已算准了,笑道:“运送这些金条,必定要走水路。邢志刚想得倒也通透,知道秦爷的买卖都是船上做的,想是这次就要他阴沟里翻船,才选得那么搭称。”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冰不由心焦起来,直觉今晚不可能那么快把事情办妥,要一次性将金条全部拿走,邢志刚也非派一条大船不可。可是,当晚寒风凛冽,乌篷船都歇岸了,大只的驳壳船亦鲜少有见在航行中的。然而灯火明明灭灭,都低调得很,连马达声均是细微如蚊子叫,刻意行得极慢、极隐蔽,如江上幽灵。
金条用木箱安放,置于舱内,船身异常吃重,杜春晓蹲在船头,冷风刮红了她的鼻尖,两只眼睛也吹得泪汪汪的。油灯挂在篷子一角,火苗与玻璃罩子不断碰撞,有些鬼气森森。
“时间还没到,先进去坐一坐?”夏冰死死裹住身上的短棉袄,已被冻得龇牙咧嘴。
“我说——”杜春晓吐了一口烟,那烟雾疾速融化在茫茫夜色里,空气像凝结了一般,呼吸都很沉重,有白雾从鼻孔喷出,“今晚我们怕是见不到五太太了。”
“何以见得?”夏冰知她从不说没道理的话,却也怀疑起来。秦亚哲在码头沿岸十里之内都埋伏了人马,只要对方一出现,手一碰到金条,立马会有三十个人包围上来,要当场剁成肉泥都是容易的。
“因为船走得有些太快。”
杜春晓站起来,拍拍吹回到她衣襟上的烟灰,断根的盘牙处还未完全消肿,所以口腔里总有没剔干净食物的异样感觉。她缩起脖子,将围巾打了个死结,依然站在船头。
“走得快?我还嫌慢呢!带着那么沉的东西,也不知三点钟能不能赶到码头。”夏冰突然有些想念唐晖,这个时候若有这样的壮汉在,恐怕他也不会如此焦虑。
“怕是不能。”杜春晓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将剩下的烟头弹落江中。
“你不是还嫌船走得快么?怎么又说赶不到?”
杜春晓刚要回答,只听得船老大吼了一声:“让道!”
“让什么道?”夏冰当即问他。
船老大抬手一指,有一条驳壳船正向他们驶来,马达声很轻,像是低沉的呜咽。杜春晓又拿出一支烟,点上,指着对面的船笑道:“这就是我们到不了的原因。”
果然,那乌篷船还未侧到一边,已定在那里,因对方行得太猛,一下冲到跟前,水花溅了船老大一身。还未等看清楚,船头已搭了一块走板,三三两两走过来几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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