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气太冷了。”杜春晓讲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她是亲见过“路有冻死骨”的。
“今年与往常一样,也要冻死不少人了吧!”夏冰紧了紧棉衣领子,也冷得龇牙咧嘴,“你说小四会不会离开这里回老家了?眼看就要过年了。”
“这种人不会有家。”
“那可说不准,不定在哪个地方还有老婆有孩子呢。”
“那他们就不会一直跟着咱们。”杜春晓突然语气变得古怪。
“什么?”夏冰显然没听懂,但见她已将脸别过,于是顺着她也转过头去。却见几个身上裹得极度臃肿,步履却极其灵活的叫花子正鬼森森地走在后头,一对眼珠子在蓬乱的头发底下转得极快。
“唉!过来,都过来!”夏冰心中大喜,忙向他们招呼。几个人互相拿眼神示意,似是无声地商议,然后其中一个便畏畏缩缩蹭上前来。
“赏几个小钱儿?”那叫花子蓄了一大把胡子,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脏污的手。
夏冰往那只手里放了一角钱,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人,等下给的更多。”
话毕,又给了他几个角子,于是其他几个也围拢过来。
“你们可认识小四?”
几个人似乎没有听见,都低头在数角子,唯有第一个靠近他们的停止动作,抬头瞟了杜春晓一眼。
“你可知道?”她于是紧盯住他。
对方犹豫了一下,突然又拼命点头。
“他现在在哪里?”
“这里。”叫花子把银角子放进衣袋,吞了一下口水,道,“前……前阵子从这里漂……漂过。”
他指的,是浑浊不堪的黄浦江面。
杜春晓登时头皮发冷。
【10】
同是死在水里的,黄浦江里的浮尸却与邢志刚有些不同,均是眼睑浮肿,指甲乌青,腹膜僵硬。杜春晓跟埃里耶讲:“这些浮尸一直无人认领,是因为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怎么死并无人关心,引发的恐慌也不会太大,但是……难道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么?”
埃里耶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直在翻弄尸体,查看上面的几块尸斑,它们像天花一般布满后背,但他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死因还要进一步调查,不过可以肯定,这些尸体肺部都没有进水,所以绝对不是溺毙。”
“而且死人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那个小四,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什么?”
“讲过。”杜春晓心中的悲切愈积愈浓,在看到浮尸的那一刻,她还不见得有多难过,但是愈靠近他,回忆愈多,有些伤感是积沙成塔,不会一下子决堤,“不过他讲的不多,只说有些事要忙。”
“你……见到施常云了?”埃里耶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
“关于乔装的知识,我在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小说里已经领教过了,而且我相信一个病重的老年人,是不可能受得了那么响的座钟放在睡房里的。”埃里耶得意地耸了耸肩。
杜春晓对这位法国侦探生出由衷的敬佩:“那为什么不当场拆穿他?”
“因为我直觉这个人不是杀人凶手。”
“何以见得?”
“眼睛。”埃里耶指指自己那对淡灰的眸子,“我接触过太多杀人犯了,所以我认得出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凶手,什么样的却永远不会。”
“那么接下来,这个游戏又将走向何方?”杜春晓竭力压抑悲痛与惊奇,将手插在放着塔罗牌的衣袋里,随意抽一张出来——恋人牌。
奇怪……她突然有些在意起牌面的本来意思。比如“恋人”,正位是指即刻有事情会产生巨大转变,逆位则是错误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样的转变?如果有选择,她又错在哪里?大抵是错在当初没有向小四问清楚他要做的事。
但是,听那老叫花子讲,小四成为江上冤魂之前曾透露过,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被他唤作“花爷”的人。
※※※
秦亚哲找张啸林喝茶的时候,张啸林的“小八股党”正在外头活动,所以各自身边都只带了极少的几个心腹。舒春楼的艳妓素秋正坐在一旁演奏《春江花月夜》,坐姿与嗓门一样酥甜,但心里却有些惶惶的。因跟前的两个男人,均做过她的入幕之宾,从前他们是抬头低头都不见的,纵晓得会出现在同一场合,亦会尽量互相避让,今次不知怎么,竟主动约到一起。于是她的节奏便有些乱了,生怕是晓得她一人伺两主,所以特意将她拎出来做个了断。不过转念一想,风月场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有几个金主?都要计较的话,妓院岂非血流成河?于是又昂头挺胸起来。
“我的小素秋今朝特别漂亮嘛!”张啸林身材矮小,但气度不凡,即便是谈论风月,都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秦老板,侬尝过伊味道哇?尝过了忘记不掉咧!”
“唉哟。张老板讲得人家难为情,我出去帮侬再添点好菜色,可好?”素秋红着脸起身,将琵琶交给一个清倌儿,那清倌儿接过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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