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按住叫花子的枪杆,淡淡吐出三个字,“回去吧。”
于是余下的人马只得将没了气的尸体,及正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病人各自搬上几辆马车,仓皇而去。
“啧啧……”斯蒂芬摊开十指,仔细端详了精心修饰过的指甲盖,遂慢条斯理道,“这可真是老话里说的‘一败涂地’啊,整一队的人马,居然还斗不过教堂里几个娃娃。潘小月……”
“闭嘴!”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前方,身上没有一块肉是柔软的,仿佛已将自己冻成冰块。
“所以说,女人很难办成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抓几个人,把祸害除了,到了你那儿,居然也成了麻烦。真不知道我走了之后,这赌坊是怎么维持到今天的。”斯蒂芬偏不闭嘴,在他眼里,她如今已是一名愚不可及的怨妇,一钱不值。
“我叫你闭嘴!你听见没?!”她猛地将刚刚毙过朱阿三的手枪抵在斯蒂芬的太阳穴上。他脸上的皮肤都能感触到她急促而愤怒的呼吸,那只银白色的手枪小巧玲珑,柄上镶着一圈珍珠。
“女人就是女人,连手枪都像首饰,能办成事儿可就怪了。”
潘小月的表情狠得像是能一口将他吞下。
斯蒂芬好似仍觉得这刺激不够,继续道:“你现在开枪,就能把所谓的前世恩怨给了了,可这一世的却还待在那破教堂里对你百般嘲笑。所以,想清楚一些,要先了哪一桩好。再说……圣玛丽教堂的大门很快就会开了,你不想进去?”
过了半晌,吐息渐趋平静,她才缓缓将枪口转开,将那支被戏称为“首饰”的手枪装回她的手袋,遂继续直视前方,先前的失态举动似乎只是一场梦。
【6】
圣玛丽教堂内有种悲怨与喜悦交杂的复杂气氛,他们作困兽之斗的成果尽管显著,但要从里头成功出逃,恐怕仍属天方夜谭。杜春晓清楚得很,恐怕吊桥只要一放下,潘小月的人便会从暗处涌入,将这里的一切撕成碎片。结束战斗的孩子们纷纷回到礼拜堂内,庄士顿为他们准备了寒酸却足量的晚餐,竟是白米饭配咸菜。
夏冰悄悄对杜春晓道:“奇怪,雅格伯下身残疾,犹达又在生病,他们是怎么爬到树上去的?”
杜春晓遂眼中掠过一缕凄色,回道:“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好。我们都罪孽深重,今儿还害死了无辜的面摊老板,接下来不定还会害死哪一个。”
“我的手……”多默的头颅已用纱布缠了厚厚一圈,那只受伤的耳尖仍在不停渗出血丝,他拿着汤勺的右臂直直垂下,久久未曾提起伸向饭碗,只神色惶惶地叨念,“我的手……”
扎肉忙上前抬起多默的手臂,多默当下疼得冷汗直冒,扎肉转头对庄士顿道:“给我一片夹板,这小子胳膊断了,竟还不知道。”
这顿饭于是吃得愈发沉重,庄士顿几乎粒米未进,只跪在祷告台前,那片银色的小十字架快要戳穿他的手掌。
“我们……可以睡觉吗?”
犹达弱小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啊,可以睡觉吗?曾经是极简单的一件事,在这样的特殊处境里做起来,竟也成为奢侈。
“让孩子们都去睡觉,我们来守夜就成了。”扎肉向庄士顿提议,庄士顿怔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小刺儿不用睡觉,小刺儿要跟杜姐姐和扎肉哥一起守夜,听扎肉哥讲当年怎么把大将军盗来的慈禧墓里的夜明珠骗到手的故事!”小刺儿兴冲冲地举起手。
“别胡说!你扎肉哥那哪是骗?那叫劫富济贫!懂不懂?”扎肉忙弯腰拍了一下小刺儿的后脑壳。
“懂!扎肉哥是劫富济贫!”小刺儿急忙改口。
看着阿耳斐与多默他们去往寝室的背影,夏冰心底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意,因想到再过不了多久,这些短暂的幸福都极有可能被毁灭。
夜幕还是一如既往地降临在圣玛丽教堂,更难得的是当晚月光如水,洒在曾经布满血色的钟楼上、礼拜堂的尖顶,乃至葬过太多孤魂的墓地。
墓地里果真有鬼魅自地狱底层爬出。那鬼踏着缓慢轻巧的步子来到大门边,解开滑轮上的缆绳,一寸一寸吃力且小心地将绳放松。它清楚,绳子一旦放到尽头,滑轮启动,便会发出“咯咯”的可疑动静,那是鬼门关开启的声音,会让教堂内的每一个人警惕。
绳子在鬼手中沉沉移过,拴住吊桥的粗铁链仿佛被机关唤醒,亦发出慵懒的声调,随后逐渐清晰,在它耳边奏响了危险而愉悦的凯歌。虽然推动滑轮要些力气,它还是咬紧牙关继续,抬头怨恨地瞪了一眼月光,月光太亮,什么秘密都被暴露了,它只得祈求能早些结束。
终于听得门外闷闷的一声响,想是吊桥总算轰然倒下,那鬼松一口气,遂又沿着玫瑰小径奔跑,隐到暗处去了。
那一声轰响,亦将守在礼拜堂后方的杜春晓自沉思中惊醒,她当下神色凛然,喃喃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圣玛丽教堂被火光照亮的时候,庄士顿与杜春晓、扎肉他们已站在门前不远处,大门洞开,潘小月与斯蒂芬在一众举着火把的壮汉簇拥下,终于踏入了圣玛丽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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