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是个聪明人,收了东西便满心欢喜地去了。苏巧梅却是辗转难眠,一是心疼儿子,二是怕黄莫如真患了疯病,终有一日会被发现,到时继承家业的重任万一落到那病秧子头上,她在黄家二十几年的辛苦便算是白费了。思来想去,都是一个不甘心,于是便有些后悔自己想出潜心修佛的把戏,以为可避人耳目,到时再想个法子一记将孟卓瑶杀倒,张艳萍被逼疯的事亦赖不到她头上。可事态发展却出乎意料,她再不夺回权来,恐怕就真要输个精光。正盘算着,像是佛祖开眼,竟在孟卓瑶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大事,她掌握时机,又上了位。
可惜儿子的隐疾却是一块挥不去的阴霾,凭女人的直觉,她模糊地预感还会有更大的灾难在黄莫如身上应验,只是细想却又抓不到它的踪迹。于是只得拿出勇气与野心,与那未知的恐惧、危险搏斗,如今胜负未分,她是绝不肯低头的。虽是用这些念头鼓励自己,她却很长一段辰光都不去探望儿子,怕看见什么令她不安的细节,万一验证了自己的猜断,变成万劫不复可怎么办?于是这位强势聪慧的黄家二太太,便欲将那些惶惶和不祥烂在肚中,只等彻底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2】
“果然是新鲜。”黄莫如自言自语。
手里的煤油灯已是亮光如豆,只能照亮身上的对襟绸衫扣子,及脚下那一小方湿滑的泥地。他心里暗暗叫苦,怕很快便要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尴尬处境,届时若再想回头,怕是连来时路都找不到。但终有一些特别的东西牢牢吸引住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不考虑后果,出不出得去不重要,前方那一片黑幕仿佛等着他上前揭破,如此,他脑中那些顽固的黑点便会被驱散干净。
这样的执念令黄莫如着魔一般前行,自受伤以来,他从未对暗处这般着迷过,只一次又一次从困在封闭高塔内的梦魇中惊醒。因怕自己真找不到出路,每走十步,他便用手指在墙壁上抠洞,这样回去的时候,还可以摸着墙上的洞眼回转。这地下的密道想是与镇河相通,所以空气潮湿,墙壁都已被泡得酥软,指甲在上面挖掘也极为轻松,不消一会儿,指甲里已塞满冰凉的青色泥粉。抠了一段路之后,他摸到与墙壁截然不同的硬物,是木头!再仔细探索,敲击,才确认是一扇门。
一瞬间,耳边响起孩童的嬉闹声,伴以轻快轻巧的足音……他脑中遂划过一道闪电,雪亮、尖锐,刺痛全身。
“这里有,那里也有!”
脑袋仿佛已被劈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头顶盘旋,指引着他的方向。
此时他已摸到锁门的铁钩子,将钩子拨开,轻轻一推,那门像是通晓他的心意,底沿沉默地擦过地上的湿土,竟开启得悄无声息。
眼前的岔路,让他有些失望,因没有什么“柳暗花明”,依旧是一片漆黑,熟悉的土腥味浓重得教人窒息。他犹豫了一下,看着玻璃灯罩里那一豆火苗,当下牙关一挫便跨进去了。亦不知为何,他越是走得急快,头上的伤口便越是刺痛,似在催促他快些恢复记忆。
轻微的,带有残忍杀意的脚步声,宛若钢钉,一颗颗钉入脊椎。他冷汗直流,蓦地想起后脑壳受到重击的那一刻,他扑倒在棉絮状的灰尘里,耳边发出莫名的轰响。所以这一次,他保持高度的戒心,时常往后看,可又无端觉得自己已熟门熟路,可以往任何一个方向游走而不迷失。
但隐身暗处的对手似乎比他更了解环境,那个人不发出一点动静,却让他知其存在,正于不远处走来,愈靠愈近,却又是融化在空气里的,肉眼怎么都捕捉不到。
黄莫如开始急,开始怕。
手中的煤油灯几乎已没了热量,因吸了周围的潮气,火光外焰还有些发绿。他并非知机察微的人,此时却也嗅到了一线凶机,空气切割皮肤的疼痛几乎令他瘫软,于是抠挖墙壁的手变得无力,洞眼越抠越小,到最后他已不确定是否还能摸清楚那些自制的标记。
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他张大的不止眼睛,还有耳孔,于是远远听得一记金属的亮音,像是与什么糙物摩擦引起的,本该让人牙根发酸的动静,如今却变得毛骨悚然,因它过分清脆、悦耳。
他竭力压抑住鲠在咽喉里的几百声尖叫,继续往前,但凡抠到木质暗门,便将它推开,再确认自己是否要进去。脑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指引他的方向,该走到哪里,该忽略哪里,似乎都登着一本账。但金属划过糙物的声音,却如影随形,令他前方的每一个拐角,都似张开一个狰狞的怀抱,一旦投入进去,便死无葬身之地!
因越想越觉得蹊跷,他索性贴着墙根前移,欲寻到那金属声的出处。它切割着他的神经,令他心绪难安,且意识到今天唯有找出源头,方可平安回转。
“这里有,那里也有!”
奶气的童声又在他背后响起,他吓得险些尿出来,所幸一根手指还紧紧卡在刚抠好的墙眼里头,多少缓解了一点紧张。待回过头去,微弱的灯光亦仅仅照到脚面,两边又是茫茫然、黑洞洞的一片。
于是他努力区分幻境与现实,听到的哪些声音是不存在的,哪一些又算真切。为此黄莫如头痛欲裂,暗沉的光线令他两眼酸涩,脚步迟钝,身后仍是鬼魅一般的“噌蹭”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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