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疑问,竟还是一个新来的“香烟妹”替她解开了。
这“香烟妹”每日来上班都是颓着一张脸,草草抹了些胭脂口红,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廉价香气,挨近了更是细看不得,唇膏时常染红了门牙,略咧嘴笑一笑便吓煞一桌客人。米露露跟燕姐投诉过许多次,都被驳回了,只说:“人家春晓也不容易,以后会熟络的。”
“香烟妹”也似乎是不晓得自己诸多短处,也不在意几个小姐的白眼,只管没心没肺地往那些出手阔绰的客人跟前凑,幸亏长相平平,也摆不出勾引男人的媚态来,构不成威胁不说,反让米露露她们觉得丢了百乐门的颜面。有一回,秦爷玩得勉强还算尽兴,米露露也豁出去,竟上台唱了支《假惺惺》,下来后便看见燕姐被他叫过去,正讲得起劲,心里料定他是要带她出场,于是刻意摆出扭捏的姿态走过去。不想那唤作春晓的“香烟妹”却突然半路杀出,拿出一副古里古怪的纸牌,说是能算人凶吉。米露露当下气得几乎要吐血,欲将她赶开去,秦爷却按住她道:“真的什么都能算?”
“什么都能。”春晓唇上的口红已抹去大半,整张脸也跟着斑驳不堪。
“这里有位‘弹性女孩’,我很喜欢的,你晓得哇?”秦爷其实并非米露露喜欢的类型,身材过分高壮,浓眉大眼,面相颇凶,五官线条虽干净利落,却异常刚毅,且毛发旺盛,连耳孔里都滋生许多曲卷花白的体毛,教她颇为抗拒。这样的男子,是会在女人堆里惹争议的,有一些看着他会目眩神迷,另一些却退避三舍,米露露不巧正是后一种。因此再怎么卖力演出,那份虚假终究还是逃不过他的眼,而小胡蝶似乎是真心爱他,所以才能赢过她去。
“我不晓得,可是我的牌却晓得呢。秦爷要试试看么?”春晓脆生生答道。塔罗牌在两只手里翻来翻去,旁边几个舞小姐都僵着脸,只等米露露发作。可惜米露露碍于燕姐,也不好讲,只能硬着头皮坐下,笑道:“这个倒蛮有趣的嘛,要么秦爷算算看?”
“没想到春晓还有这一手,今朝正好算一算看。”燕姐出人意料地坐到秦爷身边,轧了这个闹猛。
“那你且算一算,我喜欢这里哪个小姐?”秦爷一把将米露露拉到膝盖上抱着,洗起牌来。
【5】
秦爷要算的头把牌,杜春晓自然尽在掌握。恰好翻出一张现状牌,系月亮,可解成“旧情人”的意思,只是她偏偏添油加醋,讲小胡蝶系“满场飞”,没个定性,失踪也属正常。秦爷显然面上有些不高兴,她忙摊开未来牌,系逆位的命运之轮,方笑道:“秦爷放心,您这位红颜知己的去向,您自己清楚得很,可是藏着掖着逗我们玩呢。”
“你这可是乱讲了,我若晓得小胡蝶在哪里,还天天来找?”秦爷面露错愕的神色,显然对杜春晓的说辞感到意外。
“秦爷现在不知,不出几日便会知了。上海滩有多少人是绕着您秦爷走路的,您都找得到,何况一个小胡蝶?”
秦爷怔怔看了她一歇,然后爆发几声大笑,将杯里的伏特加一饮而尽,道:“你叫什么?胆子够大。”
“我?卖烟的。”杜春晓收拾好牌,站起,走路的辰光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是知道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
动用秦爷的力量去找小胡蝶,比夏冰雇十个包打听都来得省力,这是她早已算计好的。
这些日子,夏冰其实也并不轻松,因唐晖是个跑新闻的,哪里都去,黄包车钱反正能报销。他却是不行,样样要自己来,每天的饭钱都贴进车资里去了,苦不堪言。尤其是杜春晓近期突发奇想,又花去大半存款,从旧货市场买了几个书架回来,重开荒唐书铺,将他活活愁死。因知这样的书铺必定无人光顾,无非到后来演变成她装神弄鬼的幌子,跟在青云镇那会子一样。
关乎荒唐书铺的再次开张,杜春晓也是做足准备,便是晚上外出游荡,白日里昏睡。李裁缝只得拿了一笼蟹黄小笼包过来拍门,直将她从床上敲起来为止。李裁缝之所以急着找到她,只因前一日过来裁衣的客人着实古怪,系面目清爽、眼角皱纹疏淡的妇人,一看便是在哪个大户人家做贴身佣人的。拿来的衣料色泽鲜丽得很,游龙走凤,有些花哨得过分,他一时拿不准要做什么款式,妇人却说只要一件短短的女褂便可,尺寸做大一些,不必考虑是否合身。妇人走后,李裁缝摸捏那料子,越看越觉眼熟,想起来那分明是做戏服用的,绣线没一处断根,盘花云纹都有股子特殊的精细感,便愈发觉得诡异,索性找杜春晓解解这个惑。
杜春晓睡眼蒙眬,起来望了一眼那料子,便发起脾气来,骂道:“我可是你的包打听?三天两头过来寻我问这些有的没的,你若还要开门做生意,有些事体少知为妙!譬如这一个!”
“这一个又怎么不能让我知道了?”
李裁缝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小指翘得老高,拈那盘子里的瓜子来吃。他四十岁不曾娶妻,只痴迷量体裁衣兼打听八卦,小日子过得舒坦却也望不见未来。不过杜春晓时常会敬佩这些活得随意的人,未按常人的路子由生到死地走,那份痛快与压力,非常人可以谙透。所以李裁缝油亮紧致的皮肤因长期涂抹一种护肤霜而幽香扑鼻,手指鸡爪一般灵巧尖利,超凡的细致令他异于旁人,也是杜春晓欣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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