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着邋遢,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瞳孔微微发散。他习惯眯起眼来看人。所以你几乎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
他也是我唯一不用下到小区门口接迎的人。他站在楼下,按了门禁对讲,没有多余的话:“开门。我过来看房的。”
我开了门。他自己上楼了。
刚进门,他深深地抽动了一下鼻子,神情如同我梦中所见的、爬入我身体里的那只苍蝇,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屋子里带有血腥气。”
等到进了卧室,他的举止更古怪。他跪在床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床垫,仿佛那是他的妻子一般。“这上面死过人。”他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很像抽搐。
我受不起他那样的笑容,于是还给他一个同样古怪的笑容,“是啊,死过人的。”
然后我们两人相对而笑,就像一起发现了一个最有趣的秘密一样。
他仰起头来,转望了一下房子,道:“尸体还在这个屋子里。”
我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视线走了一圈,道:“没有啊,我看不见。”
“我看得见它。”他又深深翕动了一下鼻翼,“好怀念这股味道。”
“喜欢吗?”我微笑着,彬彬有礼道:“喜欢的话,就住下来吧。房租我还可以给你减一点。”
他用手抚摸着地板,许久都不说话。
我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不去打扰他的决定。
窗外,树影婆娑。一枝一叶都在挥舞着,似乎在高呼着: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香樟树很喜欢他。我暗想。
可是香樟树会有情感吗?
唔,是住在香樟树下面的那个“人”吧。
良久,许迈站了起来,与我面对面,眼睛微眯:“我想要这卧室,可以吗?”
卧室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我只住书房的。所以我愉快地同意了。
“我是说,以后除非是我允许你进来,否则就你不要再进卧室半步。”
我为难道:“但阳台是在卧室这边哪。不能进来,我怎么晾晒衣服。”
许迈颔首道:“这个好办,我回头帮你在客厅外面的墙壁上焊一个凉棚,你以后就在那里晾衣服。”
见我犹豫不决中,许迈急道:“我泥水、电焊、水电什么都会做,很快就会帮你搞好的。”
我想了想,说:“好。”
许迈笑了。
也许是今天的天气太冷的缘故吧,我看着他的笑意,也有点冷。
我们正式地住在一起,当然了,与同居无关。
我又想起了“取暖”一词。是的,许迈不过代替了黑猫而已。
黑猫哪里去了呢?它还活着吗?
活着的可能性太渺茫了。没有什么生物可以在惨遭剥皮之后活下来,何况是现在数九寒冬,它又没有什么食物。
对了,说起食物,我倒想起一事:这些天里,我晚上吃剩的晚餐或者快餐,扔在桌子上,经常早上醒来发现少掉了许多。
我一直以为那是老鼠干的,但真的会是老鼠吗?
是屋里真的另有其他“人”居住吗?
我忽然很想去看那香樟树,想挖开了之后是否真的可以找到一具被剥皮了之后的血尸。
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前天天气微暖,我确实隐隐地嗅到了一丝的血腥气。
血腥气令人烦躁,*着人体内邪恶的因子。
盛夏之时,烈日把香樟树的所有血腥气全都逼出来时,住在这里边的人,日日熏染着血腥气,会不会容易变得冲动易怒,乃至起杀机呢?
不过这样的假设需要时间来求证。就是不知我是否能够等到夏天。
庄子语曰:夏虫不可语冰。意思是:不可与只活到夏天的虫子谈冰。我算不算成了那只夏虫呢?
我甚至都有几分不明白,我为何要坚持留在404呢?是真的想为黑猫报仇呢,还是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渴望已久的家。沉沉的眷恋,让我拖不动离开的脚步?
一切恍若宿命。
总有一片土地要埋葬我的。
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老死户牖。
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讨生者,于是怎么个死法,都无关紧要了。
遗憾的是,屋里的凶灵是个残暴凶徒,要是如朱晴一般的美貌女鬼,那也就认了。
我想起,朱晴数日未曾再入梦了,甚至,我也数日未曾梦见女鬼了。
莫非她们都在等待着新房客?
傍晚的时候,许迈搬进来了,一个麻袋,一个布袋。
麻袋里是他的日常用品,布袋里是他所说的,泥水、电焊、水电工具。
他去五金店里买了一些不锈钢管和几片塑料膜,连锯带焊外加打孔,很快就搭建好了一个凉棚。
作为感激,我请他吃了个饭。简单的家常饭,我自己下厨做的。
许迈吃了好多的饭菜,甚至说,大部分的饭菜都被他吃了。
“还是在家里的感觉好。”他笑道。
我不无同情地看着他,“你流浪过很多地方?”
许迈点了点头,往嘴里夹了一口醋溜土豆丝。
“为什么不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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