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我是来收尸的。鸡皮疙瘩像牵牛花爬满墙壁一样,爬满了我的每一微寸皮肤。
我急忙捡起浴巾,重新裹紧,尴尬地笑道:“要不……我还是先洗澡吧。唔,我的头刚才洗了一半。”
洗发水早已在我的头发上凝结。
许迈将他的眼神收缩进了眯起的眼睛里,“等一下吧。”
他又进去了一趟卧室,拎了一小袋石灰出来。
他竟然随身带着石灰?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的脑袋像被泡在福尔马林中,所有的思绪全都漂浮着。
许迈将石灰倒入下水道里。
下水道遥远的尽头传来一声微弱的“啊”,之后悄然沉寂。
我可以想象,石灰遇水后沸腾的情景,摧朽拉枯。
如果下水道里真的有“人”存在的话,那么刚才一包石灰,应该足以让他灰飞烟灭,至少他现在没有了声响。
许迈咧开嘴,笑了,“好了,你可以洗了。”
鲜血凝结在他的脸上,一道一道的,看着像是被剥去脸皮露出的筋肉。
仅以一条浴巾*御寒的我,感觉有一条冰冷的小蛇,肆无忌惮地沿着我裸露的皮肤爬了上来。所到之处,汗毛根根竖起。
我默默地关上门,洗澡,穿衣,出来。
一道血脚印,从卫生间一直延续到卧室里。
那是许迈遭淋血后,去拿石灰时留下的。
也许是我神经过敏,我总觉得那是一个昭示,血光之灾的前兆。我甚至想象,有另外一个“人”,沿踩着许迈的血脚印,从卫生间走进了卧室,携带着仇恨的剑。
我不知道石灰水是否可以用来毁尸灭迹的手段,但我可以想象石灰水淋在人肉上的痛楚。
那最后一声微弱的“啊”,比之前凄厉的惨叫声,更加摄人心魄。
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鬼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呢?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前任女主人被丈夫残杀,又肢解,部分尸体流落下水道之中,灵魂自然难于安息。如今又遭石灰水扬灰挫骨,该是怎样的痛呀。
传说中,扬灰挫骨是最歹毒的报复方式,因为那会让对方永世不得超生。就像知府大人用血地来埋葬死囚犯一样。
得不到安宁、无法重新投胎的鬼魂,恐怕只能夜夜徘徊于生前的死地,啼号不止,直至怨愤入骨。
许迈的到来,扫除了我独自面对黑暗与危险的恐惧感,却也加重了404房里的戾气。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我叹了一口气,拿了拖把,将地上的血脚印擦拭干净。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个拖把,而是一条巨大的舌头。它贪婪地舔舐着血迹,不受我控制。
许迈洗了个澡,很快就进去卧室了,留下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抱着笔记本,无聊地在网络上晃悠着。
我在等午夜零时。
之前每每这个时候,黑猫就会变动焦躁不安。我想知道,它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狂乱追逐的又是什么。
曾经里,我回避着这个问题,然而我现在却渴望找到答案。
屋里多了一个许迈,一切就都不同了。
黑猫对我以命相交,然而它毕竟只是一只畜生。它可以拼死保护我,却无法告诉我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许迈可以。我对他有这个信心。
秒钟滴答滴答地作响,像是被压迫刑场的死囚犯,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挪地走向午夜零点。
屋子里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地凝固起来,所有的空气全都不流通,连窗帘都静止在那里。大家都在等着最后一刻的爆发。
我的心跳得厉害,口舌发干,瞳孔放大。
我一生中从未这么紧张过,甚于小时候考试考砸时,忐忑地坐在下面等到老师对着考卷叫我名字。
喉咙里快要燃烧起来了。
我再受不了,去饮水机倒杯水。
热水冲了下来。杯子里漾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就像是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死命一拽,整片的头皮乍地一痛。
我慌忙关掉饮水机出水按钮。
杯子里确实有血!浮在水面上有一滴,杯子边缘里亦有一滴。
是谁用过我的杯子来喝水?
喝水的人是不是就在这屋子里,甚至站在我的身后?
我的颈椎被人捏住了。
武侠世界里,武林高手只需捏住别人的颈椎一节,一用力,将那节椎骨捏碎,或者是推移开,人就死去了。
颈椎是人的命门之一。
我将全身的力量全都凝聚于脖子之间,终于缓缓地转过身去了。
所有的万物,仿佛在接到了命令了一般,疯狂地汹涌了起来。
狂风肆虐,推动香樟树枝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墙面、窗玻璃上,如同后母在用力抽打着看不顺眼的继子一般。
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随即又骤然缩了回去,紧紧地贴在窗棂上。
当窗玻璃打开之时,窗帘便是抵御外来的恶魔的第一道屏障。
可惜它太柔弱了,于是只能任人蹂躏、摧残。我可以看到它痛苦的扭曲。
我下意识地仰头去看时钟。
00:00!
时间到了!
我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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