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都不会体会死后的感觉。”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阴冷、黑暗,无穷无尽的寂静,深不见底的寂寞。你的灵魂在动,但你的肉体却怎么都动不了。”
我可以理解他说的那种感觉,有过梦魇的人都可以领会得到。
“然而这些所有的感觉,都不如亲人的哀伤来得深切。当你握着最心爱的人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在你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流逝,全身的肌肉都渐渐地变得僵硬,尸斑爬上了他的皮肤,雪白覆盖了他的身躯,你会体验到,为什么死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它是一场毁灭,毁灭死去的人的肉体,毁灭活着的人的灵魂。”
死亡之痛,只有深爱着的人才能体验到。
我见到过最悲情的生死离别是,女孩拉着恋人的手,死死不放,眼神凄楚绝望,“我多想活下去,给你当新娘……”
最美好的愿望,与最无奈的失落,就这样地横亘在生与死的两端,让人的心如同燃烧后的婚约灰烬,轻飘飘地无所归依,连痛都轻无了起来。
我忽然对许迈同情了起来。他一定经历了十分惨痛的生死体验。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残忍。是我无情地剥去了他给死者罩上的白布,将死亡的丑陋与狰狞,*裸地袒露在他的面前。
我只能用吃菜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但我不会害怕死亡。”他仰起头,仿佛是在对着空气中的另外一个人许下诺言,“人害怕死亡,是因为对现世存有留恋。我知道,不会有人在我死的时候,握着我的手,喊着我的名字,流下泪水。所以我可以安心地走。至于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对我来说,已无所谓。”
说完这些话,许迈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在依靠着一个信念而活着。如今我与他的对话,却让他的信念开始坍塌。
他的生命大厦,岌岌可危也。
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只能勉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道:“你真的相信死后另有一个世界吗?”
许迈沉默了片刻,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流浪中的故事。”
我用一种小学生听老师讲故事般的欢快语气答道:“好啊。”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地点是在一片荒郊。我记得当时我是收工了,在回去的路上。荒郊路上,难免会有许多的孤坟。我一个人走。那条路我走过很多遍,也没有岔路,正常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到头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走了很久,都看不到我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路边的景色跟我印象里的一点都不一样。我说过,当时是秋天。北方的秋天不知道你见过没,野外的话全都是荒草一片,枯黄、萧瑟。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一片一片的桔子树林,有的树上还挂着已经朽烂的桔子,我甚至看到了有一棵树上吊着一只猫。”
树上吊了一只猫?这个景象让我惊悚了起来。
“这完全是南方的景象。至于死猫挂树头,是许多地方的习俗,但我在当地却从来没有见到他们这么做的。总之,当时我就感觉特别怪异。但看日头离落下还早,也就没有太在意,就继续在里面兜转找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天色越来越暗,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我心里开始发慌,知道遇上鬼打墙了。”
民间传说,在漆黑的夜晚,人走在路上,会遇上“鬼墙”,夹着你绕圈走,让你始终走不出去。科学的解释是:夜晚中,人的眼睛失去了参照物校正,左右脚迈开的步伐会有轻微的尺寸差别,于是就变成了沿着短步的那条腿在走一个弧形。
可是许迈说的事,却似乎与这种情况不大一样。
“眼看太阳就要完全落山了,我就急了,于是拉开裤裆,朝前面撒了泡尿,觉得不够,又蹲下来拉了泡屎。说来也怪,等我提着裤子起来时,发现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回家的那条路,就在我的不远处。我走岔了,拐到路边的荒野上。
“我顾不上什么,撒腿就跑回了家。然而到了晚上,我就开始感觉全身难受,第二天起来时,发现嘴角长了一串泡,额头上更长了一个大脓包,疼得我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直觉上,我怀疑他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果然听得许迈继续道:“工友看到我的情况,都觉得很吃惊。有个老工人告诉我说,肯定是我的那泡屎尿坏的事。本来那些鬼只是跟我开开玩笑,然而我却对它们太过无礼,所以他们生气了,给到我惩罚。
“工友们陪着我一起回到当天我撒尿拉屎的地方,发现那正好就是一座老坟,坟上长了几棵野草,野草结着果实,有的果实都已经干瘪了。另外草上还有一个被毁弃的蜘蛛网,上面挂了一只死去的苍蝇。这些应该就是我昨晚看到的树林与死猫景象来源。
“工友让我自己动手,把屎尿都搞走,又将坟墓稍微修葺了一下,然后跪下来,在坟前磕了个头,表示歉意。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坟头上野草结的三个果实全都一骨碌地掉下来,滚落到我的面前。
“工友要我捡起野果,说坟主应该已经原谅我了。回去之后,工友帮忙将那三个小野果捣碎了,挤出汁,涂抹在我嘴角的泡和额上的脓包上。说来也怪,大概十分钟之后,它们就全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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