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我看到有一个人如壁虎般地紧贴在天花板上,静静地关注着许迈的举止,偶尔舔动一下舌头,似是咂嘴,又似是叹息。
谁能明白谁的心思呢?
我的鼻翼间,嗅到了一股腐尸的气味,浸透着血水。
白灰会将所有的血水驱赶走的,就像,出葬时抛出的白色纸钱,会将所有的血腥气驱散——入土为安吧。
可是风不懂得,或者是它急于想一窥究竟,于是自窗户间挤了进来。
它的身形太快了,带动着地上的纸人灰烬一起扑向了许迈。
许迈刚巧扭过了头,于是吸收了许多的灰烬。
灰烬在他的鼻孔里、肺里重新燃烧了起来,将他的脸烧得通红。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弯下着腰。
有眼泪出来了。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我不想成为他的泪光折射的一个对象。
坐在书房里,我的心被窗户外的铅云沉沉地压着,找不到一点阳光透进来的空隙。
好累,好疼。
幸好,有许迈与我一起承受。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自己得道升仙时,未必会带着鸡犬;而自己落难受苦时,却一定会想拽着一个人一起沉陷下去,譬如落水者总是会紧紧地攥着那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起下沉一样。
战争之后,许多士兵都会患上战争综合症。这一方面是战争中需时刻保持神经的紧绷,久而久之成为习惯,并在战后的环境里无法得于放松;但另外一方面是目睹战友的死亡——当一颗子弹穿透了战友的头颅时,人往往第一时间里涌起的情感不是悲痛,而是庆幸:幸好死的不是我……而战后,当自己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时,道德的压力就会降临到良心之上,于是许多人崩溃了。
崩溃的人,多半是有良知的人。
良知,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这个“之轻”,彻底地搅乱了我的心情。
我真的没有想到,住进404后,发生的事情,竟然会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可以把它们都化成我设计的灵感么?
我决定去一趟电脑城,重新买个电源。
从电脑城里回来时,许迈正在更换大门的锁芯,卧室门前的灰烬,已被他清扫干净。
我们两人都假装对早上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包括肌肤之亲。
我缩进书房里,给电脑换上电源,然后自手机里,找出昨晚从送冰箱的货车上抄下的电话,打了过去。
我假扮要运点货,然后问司机他的货车一般在哪里。
司机报给我了一个地名,很遥远的,距离我这边至少有20公里。
我挂掉电话,心头更加笃定了。
我想,从今天开始,我要从猎物的身份转化成猎人了。
这栋楼里,确实藏了太多的秘密,阴森的、诡谲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拴着一个丧钟,随时都可能在他人的头顶敲响。幸运的是,我在经历了屡屡惊魂之后,终于也为自己赢来了敲钟的权力。
三国里,刘备仗着一张厚脸皮,以“皇叔”身份为己造势,以哭拉拢人心,再无赖“借”荆州,后凭诸葛亮之力,与孙权联盟,于赤壁打败曹操,终于成就三国鼎立之势。
如今,我,朱晴,柳云深,亦摆成了一个三国鼎立的局势。只是谁才是最后能够逐鹿问鼎的大赢家,尚未定数。
但基本可以确定的是,柳云深已经接近出局。因为他过早地曝露了他的致命弱点,他所有能做的,就是垂死挣扎。
即便我不出手,朱晴这只黑寡妇蜘蛛,会放弃这口中的美食吗?
我微微地笑了。但及至想到朱晴如春花般的笑靥,一股寒意便将我的笑容冻结住。
对于她,我没有半点胜算的把握。
她是一条蝮蛇,外表美丽,内心邪恶。倘若我无法一击即中她的七寸,那么死的可能就是我!
于是我将不得不借势于许迈。
或许,现在所有人的聚焦目光,都停留在了许迈身上。
他成了决定局势的最重要的棋子。
只是他会任人摆布吗?
他就像失去了定海神针的龙宫,在深海之中漂浮不定,摇摇欲坠。
我能让他顺利地倒向理想中的方向,摧毁我的危险吗?
我迟疑着,纠结着。
◎许迈乃是巫师?
一整天里,我都缩在书房里,拿了纸与笔,钩钩画画。思绪与笔尖流落出来的线条一样,横七竖八,找不到一个方向。
许迈出门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麻袋,麻袋里瘪瘪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窗外,乌云欲来,压在香樟树的头顶,像是一股妖气。
古诗里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是雨的使者。在这里,雨是黑暗的使者。
今天晚上应该会发生点什么。
我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想。
冬天。雨夜。孤楼。血地。乱葬岗。香樟树。吸血。
还有一个凶灵,和四个各怀心事的人。
一场雨,可以洗去世间的一场污垢。
然而一场雨,也可以催生世间的许多龌龊破土而生。
依旧是我买菜、做饭、洗碗。
一顿饭,我和许迈都吃得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默。
52书库推荐浏览: 无意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