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得还真复杂,”容子用难以理解的语气说道:“但是,虽然她想得很周到,却似乎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她并没有设想周到,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做了,”纶太郎翻着日记影本,指着接近最后的部分,“我先声明,这不是为了说明而说明,因为我刚才讲的并不是我一个人考虑的结果,而是引用奈津美自己在日记中所写的内容。
“你看十月十日后半段的记述,‘我永远不会忘记三月十日在四条通的人群中和二宫重逢的那一刻,让我压抑在内心的想法爆发了……无论表面的理由如何,我都无法忍受名叫清原奈津美这个士人的真实面貌,因为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才用百合子的名字包装赤裸裸的自己……两个不同的名字所产生的矛盾,其实是我的的心灵和肉体穿上了不同的衣裳所造成的……我是因为不愿正视自己的欺骗才开始写日记的……
用虚假掩饰虚假,说服自己去相信,努力忘记原本的虚假。这实在是精心设计的手法’。
“不用我多说明也知道,奈津美其实是藉由写下这些内心世界的独自,再度用相同的手法欺骗自己。虽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缺点,却仍然持续着最初的重大谎言,也就是三月十日和二宫良明重逢之后持续交往的虚幻故事。 ‘这一次,我真正儆到在日记本上写下真真实实的我’,但其实这个‘真真实实的我’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她在总结之前所写的日记都是虚构的同时,这种自我批判的态度,也就等于超乎常人的自我意识正在发挥作用,设计出新的虚构故事。你了解我的意思吗?‘这本日记隐藏了足以让我自我催眠、迷失自我的双重玄机’,其实,真正的玄机有三重。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奈津美开始写这本日记的心理背景,其实隐藏着和龙胆直巳之间的肉体关系如此现实的契机。也就是说,日记上所写的假想柏拉图式爱情,其实是她不愿正视屈辱的现实所创造出的避难所,二宫良明这个虚构的角色也是自这个隐藏的现实所衍生出来的。因此,在日记中承认和龙胆之间的关系等于是回溯到故事的出发点,也是足以摧毁整个故事的最大禁忌。正因为这样,她必须小心翼翼地排除暗示这种关系的记述。然而,在十月十日后半部的记述里,现实和虚构的主从关系就像克菜园瓶[【注】:克莱目瓶(Klein bottle),这是数学十一种特殊的无定向性平面,是一个没有内、外部之分的瓶子。]一样颠倒了。这时,奈津美为了坚信二宫良明的确存在,不惜暴露出梦幻世界的外在成立条件和现实的悲惨,努力维持故事内在的自律性和无矛盾性。或者,在这个时间点,故事本身开始有了意志,连奈津美也无法阻止。自于她太投入自己编织出来的故事,最后竟在不知不觉中遭到吞噬。”
“你不必绕圈子说话,其实意思就是用谎言掩盖谎言后,最后连自己也搞不懂说谎的理由了。”容子以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总结说:“但是,奈津美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反复无常的告白?是什么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这是因为她周围的现实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当然就是因为百合子和三木达也的失和而把她卷入了三角关系。三木在十月二日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在这之后直到她去京都出差的一个星期中,无法摆脱堕胎手术后遗症的百合子整天用充满嫉妒的眼神看她。所以,原本二宫·奈津美/百合子的虚构三角关系只是一种模拟的纠葛,在那一刻却和三木·奈津美·百合子这种现实中的三角关系重叠在一起。这件事模糊了现实和虚构的界限,使完整的故事空间出现了裂痕。由于梦幻世界中甜蜜的秘密基地遭到威胁,她的精神状态在维持了半年的稳定后逐渐失衡,最后终于在出差到京都时情绪爆发,拒绝了龙胆的要求,接着拿着稿子夺门而出,做出了不计后果的事。在这一刹那,梦幻世界的外在成立条件已经暴露无疑,虚构故事的基础也就随之崩溃了。
“那天的记述是在京都饭店所写的。这个事实十分重要,她无法像在东京的家中写日记时那样,藉由两个城市之间的空间距离,区隔现实的自己和虚构的故事。那天的前半部记述,就是在描述她在蹴上的山丘上毫无预警地和二宫良明接吻的场景,也是她拼命阻止虚构故事露出破绽的产物。然而,故事空间所产生的裂痕极其严重,根本不是这点努力可以挽回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不顾禁忌,不惜颠倒现实和虚构的顺序,想要修补裂痕。
“我认为,在她眼中,现实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沦为补强虚构故事真实性的材料了。由虚构故事所投射出来的‘化妆故事’九月号的内容就是最显著的例子,奈津美自己也这样写着:‘虽然至今为止所写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忽略了最巧妙的谎言,假装这件事根本不存在’。披上真实外衣的谎言更有真实感,因此,奈津美所看到的现实沦为故事中所引用的片段。她在日记中频繁提到‘真实的自己’这个字眼,其实情况也差不多。故事中所需要的日记主人,只是如同镜像般投射在纸面上的投影而已。奈津美太执着在虚构中追求真实,自己的真实性也被故事吸干了。她在日记最后,对根本不存在的男朋友呼喊,我爱你,请你原谅我,并宣称要用宅急便把日记本寄给他。然而,即使当时葛见百合子没有阻碍她,她真的能够寄出去吗?最后,她也会对着因为查无此人而被退回的日记本,像之前一样自问:‘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然后,又会想出新的藉口,在没有破绽的故事中作茧自缚。每次都会捏造出四重、五重的‘真真实实的自己’,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她的故事宛如迷失在对照镜中,已经找不到起点,也没有终点,只有不可预期的中断。这种中断,其实就是让已经变成空壳、靠生命维持装置存活的故事安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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