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语将藤条裹在摄影背心里再扣好纽扣,算是给自己加了道不甚可靠的保险绳。他感慨,莽莽群山中,细细的一根山藤上维系的一条人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慢慢爬到头顶。高原的阳光虽然不算很热,但有一种穿透肌肤的炽烈。石语头上的汗水慢慢凝聚,然后滴落,连眼睛都被汗水渍得生疼。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却被强烈的阳光晃得又闭上。渐渐的便没有汗了,只有极度的干渴。饮水也随着汽车掉下去了。他又看了看脚下,雾已经散去,露出黑压压的大片阔叶林。一道新的痕迹从上到下犁过陡坡,消失在密林中。
然后是恶心,头痛,昏昏欲睡。他马上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着。手脚和驱干先是酸疼,然后麻木,接着,麻木感渗透到头脑里。
他见到了德兴坊那间洒满阳光的亭子间,父母亲坐在床前说着什么。窗下汽车喇叭在响,是妻子带着儿子回家了。不,喇叭好像在楼上响……
石语忽然惊醒。他两手痉挛着抓紧藤条,心脏一阵急跳。一定要坚持住,家里父母妻子在等着自己回去。这时他听见真有汽车喇叭在头上响,但很快就远去了。不少汽车鸣笛驶过上面的弯道,可是没有人看见他。
又一辆汽车驶来,响了几声喇叭,随着一阵刹车声,显然停了下来。
石语喊了一声,却发现嗓子干哑,已经发不出声音。
上面探出了一张脸,接着又探出一张。两张脸缩回去,但很快在另一处再次探出。
终于,石语看见一个人影在右上方开始往下爬。那里的坡度略小,灌木长得比较密,还有两三棵小树,人可以下来。
来人身手矫捷,显然是爬山的好手,渐渐就离得近了。他下到一半停住,那儿和石语之间的横向距离有二十多米,高度尚差八九米。这时石语已能看清他,一身紧束的衣裤,黑红色的长脸精瘦,毫无表情,一道醒目的伤疤从额头斜穿至右脸颊。石语看得出,这是个边境一带的山民。
又有一个人往下爬。那人皮肤更黑,帽檐下浓眉大眼,长相有马来人特征。他来到疤脸跟前,两人小声商量几句。疤脸山民鹰隼般的目光向石语扫了一眼,便又开始爬行。那里的灌木已经很稀少,他像壁虎一样贴在陡坡上,利用一切可抓住的灌木、山草艰难地向石语接近。
来人越来越近,石语反倒心中忐忑,呼吸急促起来,人近乎虚脱,抓住藤条的手已经不听使唤。
疤脸爬到距山藤不远处,被一丛带刺的大豁豁草挡住了去路。他转身向上喊叫,声音尖锐。意识开始模糊的石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得上面公路边也有人在叫嚷,声音恼怒而又带着权威。随后那人探出头来。
石语浑身一震,立时清醒了几分。他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早晨切诺基副座上的侧影。
大同。
马来人将帽子扔了过去,疤脸接住,然后小心地横过身子,试探着踹了山藤一脚。
石语感到山藤晃荡了一下。他视线已逐渐模糊,但还是看到疤脸用帽子包着左手,抓紧一把草稳住身子,右手从腰间的木制刀架中抽出砍刀。
疤脸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手。
意识渐渐离石语而去,他只是本能地抓着藤条不放。恍惚中,似乎见有几个绿色的人影围在大同身边,还有人抓着长绳在迅速往下爬。
他听到自己喃喃地说:“武装警察。”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6-11 17:40:00 1033#
自己捞一把。
谜底?没把前面那一贴当谜底?这不是逼着我没完没了地写吗?
我的世界杯呀!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6-6-12 10:55:00 1038#
石语回到上海已经是几天以后。那场下了多少天的秋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他见到的仍是那个晦暗、潮湿、灰色的上海。
他将自己关在公寓里,呆呆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他还没有从前几天的恶梦中摆脱出来,一闭上眼,就觉得自己还挂在那根老山藤上,命悬一线,孤立无助。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机械地拿起来。耳边父亲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身体还好吗?”
“我在……我在外面拍照。还好。”
自己都听得出言不由衷。
父亲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是吗?你自己注意身体。回上海就住到家里来,你应该好好休息了。”
现在有家都不能回。怎么跟父母解释自己脸上手上的伤痕?
累。身体累,心更加累。
竹叶之死,谜底已经知道;人心之险恶,他也已经领教。
还有什么可做的?37号唐公馆?那好像是一个古老遥远的故事,总有某个片断缺失,总也讲不完。让别人去把这个故事续完吧,自己已经累了。
心中像堵着什么东西。怎么调息引导,身心都没反应。他知道,又是九公说的“心魔”。但他没法克制,就像上回隐居月塘之前一样。
门铃响起。石语一动不动。但来人似乎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按着,等待着。终于,石语起身站起来走到门边,从门镜里看到了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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