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道了小同留下的竹叶照片是哪里来的,石语反而觉得心定了许多。有人在小平房里留下了照片,又有人得到了它。是谁,姑且不论,至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灵异成分。
小同的叙述是不尽不实。他又是怎么得到照片的?肯定不会如他所说,他是听弄堂里的人谈论才知道现场情况的。他好像真的在那一晚于秋雨中蒸发,这几天音信全无。石语后悔当时没有留下小同的联系方法。
想起小同提到小刮刀弥留时说的“作孽“两字,石语又有了新的解读——那应该是“竹叶”。上海话里,“竹叶”和“作孽”的发音很接近,小同也应该很清楚这点,因此,他提到这两字时犹豫了一下。小同执意要自己介入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意图?
我何必要卷进去?石语认为最明智的做法是离得远远的。他隐隐嗅出这里头有股异味,但又不是原先所显现的那种非理性超自然的表象。
“公馆人家”雇员们的话,可信程度不高,他了解那一类人。
两张照片,两张竹叶的照片。竹叶显灵,小刮刀毙命,这两者真会有什么联系吗?还是有谁故意要给人造成这种印象?那又是谁,出于什么目的?
其实,那张弄堂里的竹叶照片,可以找出一百种解释,其中,石语最不愿相信的就是所谓的灵异现象。可惜那张照片没留下,否则,自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心平气和地分析它,在照片上做的任何手脚都瞒不过资深摄影师石语。
不过,既然要抽身退却,又何必去分析那张照片?
从内心深处,石语并不相信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存在。他经历过一些事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经过心平气和地思索分析,他曾经认为能给出合理地解释。
二十多年前的雕花楼惊魂,他认为只是有多年的传说先入为主,加上当时当地的环境氛围造成的心理作用。阴暗的门厅、死者的遗物和古老的传说共同作用,是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让他感到被什么神秘可怕的东西包围、窥视。只是凭空消失的图像至今无法解释。
十八年前的竹叶葬礼,不过是视觉上的强大冲击,同样是加上环境的烘托,包括杨七老爹和杨在明的装神弄鬼,如同集体催眠,将在场的人带进恐怖的气氛中。小同的中枪,是蚱螂被吓昏头的结果。事实上蚱螂的枪中只有火药而没有枪弹、铁砂,否则小同不死也是重伤。而小同长期不正常的昏睡,也是受惊吓引发的癔病,毕竟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说服了自己,主意拿定,石语顿觉轻松了许多。
可是——他真的说服了自己?他心中隐隐觉得有某些事不对头,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或许是内心深处不愿去面对,也许只是现在他集中不了注意力。
愿多想,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环境。
王老板真可谓神通广大,除了在断壁残垣间修了一条路外,居然还在路旁装上了路灯,灯杆矮矮的,老旧的煤气灯样式,光线弄得昏黄朦胧,大约是他特意弄出来的所谓怀旧气氛。
石语走着,觉得脚步有点发飘,头有点晕。平时自己有三五瓶啤酒的量,今天不过喝了一杯,怎么就有醉意了?是被王老板讲述的那些怪异事件搅得心神不定?不像,自己不过姑妄听之,不曾信他,何况刚才已打定注意不理会了,再说以自己一向的定力,当不至此。
模模糊糊的月亮,看不见星星。路灯昏黄的光晕外,就是那些已经拆到一半和还没有拆的旧房,默默立在黑暗中,淡淡的的月光勾勒出支离破碎的轮廓。
“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眼泪,陈旧而迷糊。”有人这样描写月亮,是谁?好像是张爱玲。今天的月亮就是这样的。
那是年轻人眼中的月亮,三十年前的月亮……自己怎么一下子小资起来了?石语闪了一下这个念头。
一阵冷风从那边死寂的黑暗中卷了出来,绕着石语脚边旋转着,还带着碎纸屑一类的东西。忽有片纸飞至,竟贴在脸上,顺手拈来,分明是一张冥币。石语心中一惊,手便不由得一抖,倏忽间,那纸钱又随风飘进黑暗之中。耳边听得幽幽一缕语音:“多谢……”,飘飘忽忽,又似在地下流出。停步侧耳,却再也难辨声音的由来。
立时便觉身上透出一丝寒意,从脚跟起来,顺着皮肤向上延伸,迅即扩展到全身,一直到发梢,头发随之一根根竖了起来。再抬眼看去,两边的路灯变得益发昏暗,朦胧的光晕笼罩在浓稠的雾气中,缓慢而诡异地变换着形状,路两边那些旧房子的阴影随着雾气在聚拢,在蠕动,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种邪恶的意味,慢慢地挤压过来。石语下意识地想退回唐公馆,回头却只看到形状莫名的一团雾气连着夜色,既不见大门也不见楼房。一时间,眼前的一切陡然变得陌生起来,这已经不是石语来时的路,也不是刚才从酒家出来时的路。
实在太过怪异,石语使劲摇了摇头,挣扎着想加快步子离开这个地方,却如在梦中一般迈不开步子。
周围的雾气退下去一些,那股阴寒之气却还在慢慢穿透肌肤,在身上各处游走,往心胸中间慢慢压迫。石语想挣脱雾气寒气的网罗,又觉手脚竟无所知觉,眼前却朦胧看到几缕雾气在缓缓汇聚,心中隐隐感到,这是要聚成一种令人极度惊怖的异形,等异形聚拢,自己将无处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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