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相机,石语现在想做的就是向附近的老住户了解有关37号的种种往事和传闻,以便从中找出解开一团乱麻的线索。在刚才和厨工的闲谈中,他听说了贴隔壁的老爷叔有一肚皮的唐公馆陈年旧事。
老爷叔?石语当时就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同学阿龙。阿龙爱撒野,偷懒,考卷上屡屡红灯高挂,只有石语耐得住性子与他交往,当然是奉老师之命。
阿龙楼下就是那位老爷叔的家。
其实那座房子不属于荣福里,而是隔壁弄堂的。上海的石库门房子往往是前后门分开在两条弄堂里,而居民常年进出最多的是后门,经常活动的地盘也是后门口。石语还记得那里从后门水斗里、排水沟里终年散发的潮湿气,永远混杂着洗衣皂的味道
现在,穿一身旧的卡中山装的老爷叔躺在一张陈旧的躺椅上,旁边方凳上是茶杯和一包“大前门”香烟。一只菜篮放在地上,靠着一张颜色已经变得棕红的小竹椅,椅子脚的开裂处用麻线缠着。石语相信自己认识那张旧竹椅,也认出老爷叔正是昨晚上在隔壁废弃的弄堂里说他“有毛病”的那个老头。几十年过去,老爷叔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面容苍老而干瘦,只有一双老眼虽然混浊昏花却仍不失狡黠。老爷叔手中捧着一台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半导体,上面用橡皮膏贴了几道,一根耳机线垂在他耳朵下方。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7 20:45:00 136#
石语立即上前打招呼:“老爷叔,早!”
老爷叔乜斜着眼睛打量着石语:“你是谁?”
“我是楼上阿龙的同学,小时候经常来玩。”
“阿龙一家老早搬出去了。”老爷叔冷淡地说。
“你不记得我了?我姓石,住在德兴坊的,那时听你讲过马永贞的故事……”
马永贞当然记得——老爷叔心想这是自己仅有的几个保留节目之一——你我就不记得了。
石语似乎没注意老爷叔的态度,拿出一包“三五”香烟,打开盒盖,熟练地在盒底一弹,便有一支烟跳出一截。他将烟递过去,老爷叔对他望望,终于没能抵御住“三五”的诱惑,伸手抽出那支烟。
石语自己叼上一支,掏出打火机先给老爷叔点上,然后再点着自己那支。
老爷叔认为既然有得“三五”牌可以呼呼,便记得你又何妨。于是取出塞在耳中的耳机,在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烟后开言道:“哦,马永贞……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你们一帮小鬼——”
石语暗笑。哪里来的一帮小鬼?以阿龙的人缘,也就是自己会上他的门。不管怎么样,跟老头搭上话了。他假装也在抽烟,实际上大部分时间是往外吹气,偶尔吸进一口,在口腔里转过一圈,便夸张地吐将出来。香烟对石语来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道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吸烟等于自戕,这是石语的养身之道且坚持多年,自觉行之有效。
“老太婆,泡杯茶!”老爷叔对着门里招呼,然后回过头来指着小竹椅:“坐,坐。你现在在啥地方工作?”
“我在照相馆做,这两天给37号拍照。”石语尽量简单地挑老爷叔们能理解的话说。
“37号?”老爷叔鼻子里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两条烟柱随之而出:“你怎么也来轧闹猛?”
石语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37号有啥闹猛?我只管拍照,其它事情和我不搭界。”
说着他就转移了话题,从老爷叔当年的马永贞故事到他目前的健康状况,还打听了楼上阿龙乔迁的日子,就是不提37号。然后看看手表,好像很忙的样子。
“你多坐一歇,老太婆茶还没泡出来。”看到石语似乎对37号有什么“闹猛”之处毫不理会,老爷叔有点沉不住气:“你在37号没听到啥新闻?”
“有啥新闻?就是王老板开了一家餐厅,生意蛮好。”
“这几个月37号出了那么多事,你不晓得?真是的。多少年来,37号一向‘不干净’,你小时候没听阿龙讲过?”
“陈年八股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再说,唐家的事情——37号那家人是姓唐吧——外人谁弄得清楚?”石语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就清楚!”老爷叔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伸手拍拍石语的腿,又拍拍自己胸脯:“我在这里住了七十年,看唐家造起房子,看着唐德鸿——就是唐老头——怎么发财,怎么吃官司,最后跳苏州河。唐家狗皮倒灶的那些事,我件件晓得。”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8 11:10:00 141#
看石语似信非信的样子,老爷叔觉得一定要让他听听唐家的陈年旧事。最近37号又出新闻,是荣福里的头等大事,老爷叔正喉咙发痒,要找听众诉说那一肚子往事,无奈那些老话荣福里老人都知道,年轻人可以听家里的老人说,老爷叔还真无处可卖弄。今朝从37号出来一个外人,送上门来的,老爷叔岂能轻易放过?更何况这人口袋里装着的“三五”牌,老爷叔正在品尝,味道不要太好!
这时老爷叔的妻子端着茶出来,放在方凳上,石语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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