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面上,他们是餐馆的老板、供货商、雇员,都指望着靠这家餐馆赚钱,但这是真正的目的吗?小陈怀疑。别人不说,深夜潜入小平房的小刮刀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图谋。现在,小刮刀死了。小陈认为这只是个开端,凭他的直觉,以后37号再无宁日。他仿佛看到,一片片乌云正在37号上空集结,一场风雨正在酝酿之中;以唐公馆作为舞台,一台好戏即将在这里上演——不是闹剧就是悲剧。谁来给这场风雨推波助澜?谁是这幕戏的导演演员幕后策划?他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自己必然要在戏里扮演一个角色;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在大幕最后拉上的那一刻,仍然挺立在舞台中央的那一个人。
这场戏里似乎还应该有一些角色,只是它们都隐没在不为人知的某个空间里,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黄昏的阴霾中,在黑夜的薄雾中,它们会在公馆上下游荡、徘徊,在某个时候,它们惨白的面容会出现在百叶窗外,它们模糊的影子会在尘封的老屋中隐现,会有人在陈旧的楼梯上听到脚下凄楚的呻吟。它们的出场往往出人意料,但每次出场都会将剧情推向一个高潮,甚至会让某一个角色退场。小刮刀就是被迫退场的一个,但是他旋即加入到它们之中,以另一种身份登场了。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4 15:17:00 213#
在小陈的心目中,那些邪恶的角色于自己无害,他从来不相信流传在唐公馆内外的那些诡异传说,也不认为真有什么东西隐伏在公馆的哪一间经年不曾开启的老屋里,或是依附于屋外的某处草木之中。在他看来,这一切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潜意识里,借那些蠢人的嘴巴出没。出于剧情需要,隐匿于幕后的某些人会让这些东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阴谋家的道具,这大概是对这类所谓灵异角色的最高评价了,一般情况下,它们只是愚夫愚妇的谈资而已。需要时,小陈自己也会使用这些道具。他曾多次在深夜徘徊在唐公馆各处,有时看着流动的月光清冷而诡异地洒在敝旧的走道上,或者听百叶窗外无休无止的凄凉雨声,却从未有与什么超自然的物事共处一隅的体验,甚至连一点感觉都不曾有过,最多不过就是看到鬼魅似的金嫂,悄悄穿行在公馆屋顶下。有时,听得一阵有节奏的脚步轻轻踱过,那一定是金嫂的神秘房客友松又睡不着觉了。小陈认为,要说唐公馆有夜半游魂,那也就是他们三个。
小陈不知道的是,自然界里一场七十年不遇的淫雨,即将给这一年的上海深秋带来一段漫长的潮湿、阴冷和灰暗,更料想不到的是,唐公馆里日益孳生的神秘与邪恶,将会在他想不到的时刻与地方,以一种他绝对不愿看到的方式与他正面相对。
小陈回到大厅里时,人们看到的还是那个少年老成的领班,从容平和,举止得体。
这时石语已经不见了。
第六章 德兴坊
石语走在回家的路上。现在他要先回一趟老家,就是刚才他和老爷叔说过的,他在德兴坊的那个家。当然这一点不会让王老板知道,否则他硬要住进37号的动机就太可疑了,因为从荣福里走到德兴坊不过三分钟的路。
自从去到月塘,他还没见过父母。那段时间老母亲对他不放心,几次提出要去月塘看他,都被他坚决拒绝了。他感到有些内疚,四十多岁的人,居然还要让七十来岁的母亲操心,实在说不过去。这次回到上海,又一直忙着乱七八糟的事,两天都没回家看看。
石语走过德兴坊,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走了一段路,来到前面的小菜场。从他记事起,这里似乎就是这般模样,人声鼎沸,室内室外的摊位挤作一堆,空气中弥漫着水产的腥气,蔬菜的腐烂味,和天知道的其它什么气味混杂在一起,令路人感到窒息。若说这里现在和几十年前有什么两样,就是货物的品种和数量多了,于是臭味也越发强烈。
石语在一个水产摊前站住。他记得去年就是在这里见到小刮刀和他的摊子,几个浴缸般的大塑料盆内,由气泵打出的串串气泡在水中翻腾,水中的鱼却仍然半死不活地翻着白肚皮,盆边地上是瓶喝了一半的七宝大曲。眼前,大盆看上去好像就是去年的旧物,水中的鱼依然是无精打采,摊主却换了个生面孔。因为是秋天,摊子上多出了几个装满大闸蟹的铁丝筐子,无数青黑色的螃蟹在筐中挣扎爬动,愤怒地吐出成堆的泡泡。石语无心多看,拣大的让摊主一只只挑出来。
那位摊主认定石语是个大买主,奉承的话语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哦哟,朋友你爽气,大闸蟹就是要这样买。我一看就有数,你绝对是只模子……”
对这种生意经石语见怪不怪,丝毫不为所动。听摊主的说话的腔调,应是和小刮刀一个路子的人,不过档子低多了。他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把摊主忙着要装蟹的黑色塑料袋兜底一拎,立时有一注清水流出,显然本来摊主要将那些水卖出几十块的价钱。
摊主见状,面皮也未红一下:“我来我来,怎么能烦劳你。”
石语却王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以前这只摊头不是你的?”
摊主见石语不追究塑料袋里藏水的事,反而转移话题,正中下怀,便赶忙顺着他的话接上:“是的是的,朋友你记性好,这只摊头是人家让给我的,连几只盆都是旧货。你认得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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