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公馆_又梦江南【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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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张家老爹,他有八十多奔九十的年纪了,想不到还有精神哇啦哇啦。石语不由得一笑。张家在德兴坊是很引人注目的,不但因为他们是唯一的一家本地人,还因为他们家出过一名道士——张家老爹的二儿子,绰号“张天师”的张六根。石语想,不知道六根现在在干什么,他早在十多年前就搬出德兴坊了;而在更早以前,文革还没开始的时候,他突然脱下道袍还俗,更是德兴坊众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天的大事。后来大家说他有先见之明,混了个“工人阶级”的身份不算,还有了份固定工作,否则后来即便不像他师父阿胡子那样倒霉,但想寻个好饭碗也着实不容易。

  说到阿胡子,石语想起早上老爷叔曾经提到过这位老道,似乎是跟唐家姨太太曼卿死后的什么事有关,应该是做道场之类,好像还有别的,但记不清了。当时自己因为听到竹叶在周围出现而心不在焉,正处于震惊之中,老爷叔说什么都已听不进去。阿胡子不知是否还在世,若他还活着,也差不多有九十多了。说是修真之士多长寿,不过属于正一派的阿胡子们玩的是装神弄鬼和符箓之类,似乎跟修练什么不搭界,这位阿胡子更是脾气暴躁,全无出家人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风度。当年唐公馆有事总是请的阿胡子,现在唐公馆又开始不干净起来,应该让他的徒弟张六根到唐公馆去——不过,张六根不做道士已经很多年了。和德兴坊的其他住户一样,提起张六根,石语也会莞而一笑,因为这位仁兄实在是个宝货,天生的漫画人物,比他的师父更加没有出家人的腔调,同时他也是石语小时候经常和伙伴们捉弄的对象。

  当然这些都是胡思乱想。石语不禁苦笑了一下。反正睡不成了,石语干脆坐了起来,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就此起床,于是就靠着床头发呆。他真不愿自己这次回家的好心情又被有关唐公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搅了,他只想今天晚上在家里陪着父母一起吃大闸蟹看看电视谈谈天,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石语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转过脸开始打量着这间小小的亭子间。他从小就住在这里,在他的记忆中,屋里的陈设几十年来就基本没有变过。自己身下这张铜床不知是哪个年代的货色了;床边摞着的几口樟木箱也是陈年旧物;另一头的雕花红木梳妆台从他有记忆以来便是那么锃亮,听说还是祖母的嫁妆;连台子一侧墙上挂着的相框,照片都没换过几张。他下床走到相框跟前看着,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带着他童年的记忆,只是照片都不大,不是135就是120的,照相馆拍的也都是小尺寸。他想应该将一些有意义的老照片精心放大,没有底片的就翻拍。他知道有些同行热衷于收集翻新老照片,像他这么一个也算小有名气的摄影家,居然连家里的旧照片都想不起重新制作一下,真有些说不过去。

  作者:又梦江南 回复日期:2005-12-27 18:46:00 228#

  想到这一点,石语来了兴致,反正今天下午在家也没别的事,还是先找一些底片出来,挑选一下,等这一阵子的事忙完后再好好进行暗房制作。他在床前蹲下,伸手到床底下摸索半天,抽出一只沾满尘土的木箱,那是专放旧底片的。打开箱子,里面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纸袋,袋中杂乱地塞着许多底片,一时也无从挑选,倒是一个老式讲义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好像是他早期搞摄影时用来收藏底片的。翻开讲义夹,里面整整齐齐用拷贝纸夹着的一条条底片,记录着石语当年一步步走过来的脚印,慢慢翻来,他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当他拿起一个标着“1979云南”字样的牛皮纸信封时,不由得心中一动,不等打开,他已经想起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荒谷中在诡异的旋风里升腾的火焰,凌乱的枪声和火堆中缓缓坐起的焦黑躯体,一切都在瞬间回到了石语眼前。当时拍的胶卷,他冲完后再也没有心思去细看,更没打算把它们洗印出来,受到刺激的他只想把这段往事深深埋藏在记忆深处。十八年后,这段记忆又被小同在几天前的那个雨夜唤醒,在这两天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遭遇背后,冥冥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他,推动着整个事情往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不管他情愿不情愿。现在,鬼使神差地让他自己翻出了当年那凄惨可怖一幕的现场记录。

  石语捧着装底片的信封,手微微颤抖,他仿佛看见上面叠印着一张张亡灵的面影,无声凝视着自己。

  石语扬起脸望向空中,眼里是一片泛黄的天花板。不知是水渍还是尘土在上面留下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图案,小时候的他总是在脑中把那些痕迹想像成一张人脸,或是几片树叶,也许是一匹外形特异的马,然而现在他眼中的只是一片混沌,从那里面分辨不出任何具体的形象。如今他所陷进去的怪异事件也像天花板上的痕迹一样混沌一片,难以理出头绪,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十八年前拍的这些照片,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这样一想,他就如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小小的浮木,不管到底有没有用,先紧紧抓在手里再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石语弟弟一家三口都来了。上一次全家在一起吃大闸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昏黄的灯光下,飘荡着螃蟹和姜醋的气味,还有杯中的黄酒,漾出一缕遥远的香气,当酒香随着酒液流入口中时,也把遥远的记忆和温馨带了回来。石语连喝了几杯酒,眼前已经有些朦胧,隔着酒杯中淡淡升起的热气,看着母亲在餐桌边忙碌着,不时把螃蟹掰开递给桌边的弟弟,又忙着从碗中舀出姜醋,将父亲面前的碟子填满,接着从楼下厨房又端来一大盆蟹,然后试试浸在热水中的黄酒杯有没有烫热,自己却难得去吃上一口蟹……这一幕是太熟悉了,他恍然间好像是置身于几十年前的家中,每个秋季,总有这么一两回这样的场景,照例是他们兄弟大快朵颐而母亲格外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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