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护士发药的时候宋极迷迷糊糊地扫了一眼,发现药杯里的药丸多了另外一种,便问:“又要吃新药了?”
护士头也不抬地核对名字,“宋极,bid,没错。换了新的药物,每天两次。”
“bid?药名?”
“这是拉丁文,每日两次的意思。行了,赶紧吃吧。”一早要派发全区病人的药品,护士肯稍作解释已经是破例。
宋极若有所思地捧着药丸,忽然想到那几个英文字母。当初他见不是英文单词,以为是病人序列号或者代称。宋极顾不上洗漱翻身赶去图书室,那里有许多医学典籍,应该会有拉丁缩写的介绍。
图书室还没有开放,老头已经守在门口,他的头发和他的人一样,拾掇得一丝不苟。他遥见宋极小跑过来,微微一颌首,再次将目光聚焦到走廊的时钟。离开放时间还有五分钟,却是宋极最沉不住气的五分钟,直到找到想要的东西方才雀跃回到病房。
正当他为即将到来的解谜而欣喜若狂,病房内的一道背影陡然令他停住了脚。来人满头白丝,身上的白大褂整洁得没有一条久坐之后的折痕或消毒药水的污迹,转过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透着红润与光亮,连最可怕的风霜都无法侵蚀他由始至终持有的壮年时的风采。宋极并不认识他,印象里也没在院区见过,估计就是昨晚老头提及的‘他’。
“你好。”叶子琛教授礼貌地伸出手,面对前一分钟还在等待归房的‘逃犯’,他的大度显得格外高调,“我叫叶子琛,刚才巡房没见到你,所以自作主张等你回来。宋警官,我们曾经在电话中交谈过,还记得吗?”
宋极一言不发地坐回床边,仿佛谁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叶子琛很自然的收回手,云淡风轻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你不要害怕,是巫警官让我来看看你。正巧今天由我巡查,从这些时间的治疗来看,你的情况很乐观,应该马上就能出院了。”
宋极并不理会,两眼放空地盯着墙壁。
“这是巫队长让我带给你的,知道你平时就喜欢吃这个缓解压力。”叶子琛拿出一盒薄荷糖,轻轻放在宋极的床头。
“住得还习惯吗?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次的事对你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做出过激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只要你相信,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叶子琛的眼神深邃悠远,语气同样让人倍感平和,“宋警官,唯有你自己才可以救赎自己。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不想证明自己价值所在吗?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你需要帮助。”
“我没杀人,我没有。”宋极加重了语气。
“那你更应该将真相讲出来,不要逃避。”
“难道你会相信吗?”
“虽然这不是由我认定。任何行为都有内在动机,破案讲究的是支持这个动机的证据,而我只追溯根源,还有尸体呈现出的真相。但我愿意听你说下去。”
“我听到了哨子声,很响很响的哨子声,然后他就死了。是哨子杀的他,不是我!”宋极激动起来,“哨子,哨子可以杀人。”
叶子琛轻扯嘴角,笑着说:“这样高深的催眠术,至少我做不到。”
“白辰逸做到了,我看见了!一定是他!他还在这里,还在!”
“什么?”叶子琛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带过,“这名学生我见过,但我不相信他具备这种实力。再说,你是在哪里见过他呢?”
宋极木讷地抬起手,遥指叶子琛旁边空着的椅子,“他一直都在,难道你没看见吗?他在对你笑,笑得整个五官都没有了,就剩一排雪白的牙。真吵!真吵!”宋极捂住耳朵,不耐烦地摇头。
“什么吵?”
“他的牙!白辰逸张着嘴,准备咬人的牙!你听——咯咯咯咯咯咯咯……”宋极一边比划一边重复地咬牙: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仿佛真有一个人在不断地磨合牙齿,准备对着谁的颈项便是一口!
叶子琛不禁偏过头,旁边的椅子自然是空的,上面的涂漆都开始冒出龟裂纹,应该许久没人坐过,所以每道裂纹都完好如初。只是他盯得入神,耳边仿似听到儿时吃蛋卷所发出的碎裂声,就像有人正用手碾碎椅上翘起的裂纹。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假想。叶子琛捏了捏眉心,或许连日来的工作量让他吃不消了。
“你仔细看清楚,没有白辰逸这个人,他从来就不存在。”
“他在,你难道认不出他吗?他不是你的患者吗?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如果你问我解剖过多少死者,我可能会记得更清楚。毕竟我的专职是法医。”
“我就知道没人会相信我。”宋极重新看向墙壁,犹如老僧入定。
无论叶子琛后来问过什么,他再也不作回应,以沉默中止了这场谈话。但叶子琛并非没有收获,他离开病区之后给巫昊阳回了电话,再次肯定了他先前的判断:“放心,他精神并没有多大问题。尽管有些行为可能觉得是妄想症,但远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他的警惕性很强,从见到我开始,一直采取保守的态度。比如故意坐在床边,侧着身子对我,是不想我完全看清他的表情,同时也利于他来观察我。每当我想引导他说实话,他很自然地会将脚尖一直朝向门口,是非常抗拒我探究下去。他的自我保护还体现在他的坐姿上,在面对我时,他刻意保持接受盘问时最安全的距离。对于大多数只会对某个点比较偏执的病患来说,他一瞬间表现出的多重考虑,至少能够证明他还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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