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面的树梢上,很清晰的挂着张惨白人脸,发现我在看他了,轻微一怔,慢慢隐退在密林间。
我脊背发凉,陡然瞪大眼睛,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巴!
正想再追看几眼,由于膝盖顶在浴池边沿,身子往窗口探的太深,浴室地面又过于光滑,吧唧,噗通,我整个摔倒,滑到了浴盆里。
衣服湿了大半,还差点压到三叔,腿被那么一格,只疼的我呲牙咧嘴,亏得及时按住盆底,撑起身子,不然随便在哪磕一下,恐怕都要见红了。
我惦记着那张脸,心焦如焚,顾不上这么多。从浴池里站起来,忍着湿衣服带来的凉意,壮起胆子,兀自朝黑漆漆的窗外张望。
万籁俱静,惨白人脸消失的地方,一片安宁,树影被风吹的微微晃动。似曾相识的一幕。难道是思念过度,竟至于出现了幻觉?我开始怀疑自己。
可那明明是失去联系了多天的美人的脸啊,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不知不觉,池子里的水快满了,我连忙关掉喷头,扶着边缘,小心翼翼拔腿出来。
站在浴室里,边脱衣服边摸手机,又给美人和黑手套各自打了一通,好消息是:没有更坏的消息,依旧全部关机。
可能是接通前最后一次关机,我再次这样安慰自己。正望着窗外出神,旁边冷不丁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含含糊糊,气若游丝,说的不太分明。
我心里一颤,浴池里,脸色蜡黄,跟几个小时前比好像顷刻间瘦了一圈的三叔,嘴角在动。
终于醒了吗……以什么样的身份醒来,有没有危险……犹豫片刻,我还是俯身过去,贴近这个看起来已经跟普通人无异的中年男人,问他:怎么了。三叔,你想说什么?
三叔眼睛好像睁不开,只张张嘴巴,半天才哆哆嗦嗦吐出个音节:冷……
确实冷,听三叔这么一说,加上山间冷风一吹,我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这个时间,别说泡在凉水里,光脱了湿衣服,我就打了好几个寒颤。
那怎么办……我一字一句尽量咬字清晰的对三叔说,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倒上,就不冷了。
三叔皱皱眉,想要抬手,半天抬不起来,只好作罢,艰难的说道:不,我……要出来……泡着,难受……
这……我有点为难,爷爷晕倒,三叔却醒了。不过看看浴池里的水,变黑的趋势已经不明显,而且三叔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重症脑血栓患者,该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那我抱您出来?说着,我已经开始动手动脚的实施了。
三叔颇为费力的点点头,哼哼唧唧,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来……
按说我比三叔个头大不少,可三胖子不是白叫的,费尽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拖出来,再一咬牙,借着那股劲儿往外颠,实在是撑不住,就近撞到了一间客房里。
楼下传来胖子的鼾声,已经睡的跟死猪一样,长发白幼秀小猫儿之前的那个套间里,门是锁着的,有灯光透出来,两人好像好在没睡,在说说悄悄话。
我踉踉跄跄,把灯用手肘顶开,确定位置,就把三叔放到了床上。站着缓了口气,心里十分纠结,总不能老让他这样湿着。硬着头皮拿个被单给他擦了擦,又翻了好几个柜子,找出件大裤衩,给野人似的三叔套上了。
干完这一切,我已经精疲力尽,完全透支了,看看时间,凌晨4点多,天马上就亮,正想带上门随便窝哪眯会儿。
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的三叔,不断重复一个字,语气急促,好像快急哭了:起,起,起起……
我无奈的走上前,问,您说啥?
起,起,起,起起……起。三叔好像在跟自己较劲,身体紧绷,脖子上青筋隐现,看头的使力方向,是想努力坐起来。
真的半身不遂了吗……我心情复杂的把三叔扶起来,三叔根本坐不住,人一离开就往下倒,只好用枕头和被子垫上了。
三叔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只有一条小小的细缝,眼球浑浊,冲着前方,好像是在直愣愣的看东西,半晌,身子开始往后靠,要往下躺。我只好把枕头被子什么的都移开,让他躺下,刚刚放平,他又开始了前面那套,拼尽全身力气,想坐起来。
起,起,起,起起……三叔嘴唇嗫嚅着。
看三叔变成了这幅样子,就算他在影子魔的驱使下,干了那么多好像无法被原谅的事,我突然恨不起来,悲从心起,大声的问他:叔啊,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还认识我吗?我是斯道,小啊斯。
三叔像个木头人,僵硬的握住我的手指,只自顾自的呢喃:起,起,起,起起……起。
我鼻子一酸,不再说什么,费力的将三叔抱起来,只有亲自照顾过病人,你才会明白,这是件多么累人,多么考验人耐心的一件事。我不知道,从四点到天亮,三叔一共来回起坐了多少次,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终于躺下就没再喊起。三叔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是无论如何也坐不起来,死心了吧。我不知道这具体是怎样的心情,我靠在床沿上,等着三叔再喊起,于是就那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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