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男人不怕砖头,那么他一定怕冷漠。
她拉下捂在口鼻上的围巾,声音很轻,但很严厉地对他说:“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做你。”二茨表情麻木,思维呆滞地顺嘴说。
“我只要叫喊一声,全镇人都会出来,想想,你办得成吗?”
她的话就像一句咒语,把他镇住了。
“快回去吧,免得着凉。 别瞎折腾了,小心颅内出血。”
她的话再次让他后退了一步。
说完,她转身走了。
就在粟麦走得快看不见背影的时候,二茨发出“嗷”的一声长嚎。
这一夜,在无比惊恐的梦魇里,粟麦梦见自己给自己的双腕割了脉,然后套上一个白色塑料袋,让喷涌的鲜血流淌在袋子里,这样不会污染环境,弄得满世界都是血腥气。她放声大笑,笑得脸都变了形。她说,易非你这眼瞎的,看哪,你看鲜血是什么颜色?红的吗?它有多红啊?它有多红也不如你杀我的刀子红碍…瞧,现在你不用杀我了,它们都装在这袋子里了,不劳你费心费力费事了……血,我看见了,我看见民工头上冒血了……那是我用砖头砸的,他死了,他流血流死了……怪了,血应该是热的呀,可我怎么觉得它是凉的啊?冰凉的,你摸摸,真的是冰凉冰凉的……
粟麦梦魇时会说梦话,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毛玻小时候父亲带她去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梦呓,很多神经衰弱,精神紧张的人都有这种毛病,入睡后常常做梦,并且在睡眠中说话、唱歌、哭笑,有时还会梦游。粟麦说梦话向来是连贯的,成段地述说,甚至她说梦话时别人插话她还能与人对答,并且说的话都是与平时的思维行为相仿,多为白天所想所做的事情,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医生还说,说梦话的原因很多,但多半与思虑过多、心火过旺、肝火过热、精神紧张及性格孤僻有关,虽是一种病态,但临床上没有什么特效药物可治疗,只要病人加强身体锻炼,注意休息,营养跟上,多与外界接触,缓解精神压力,慢慢就会好起来。
医生的话等于宣判粟麦无药可救。粟麦就一直带着这个毛病长大成人。
其实,做梦也是有意念的,如果一个人做梦割脉,那她(他)就真的会在血流尽的时候死去。粟麦就是在血快要流尽的时候觉得浑身无力,心慌气闷,受不了绵长的窒息憋出一身虚汗惊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她有半小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连意识也出现了空白,她拼命地用脑子想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身边有谁是她的亲人。记忆犹如一匹会吼的麒麟,一爪一爪从梦的云端碾过。她能听到记忆的脚步,但却听不到它愤怒的号叫。等到四肢会活动了,她起身下床,给自己冲了一杯牛奶,可刚喝了一口,就又嗅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哇”的一声,她翻江倒海地吐了个精光,连同隔夜的饭菜。
窗外冰冷的光线射进她的房间,她静悄悄地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用柔软苍白的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的一角往自己身上拖,企图驱赶满世界向她袭来的寒冷,仿佛拽着的就是记忆的麒麟,它有翅膀,它会腾飞,它会挟着无边无尽的岁月和伤痛,将她带到一个一个不真实的日子里去。在这些日子里,她明亮的双眼永远流不完河水一样清澈的泪水,她的哭泣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哭泣……
粟麦今年二十六岁,但看起来好像只有十八九岁。除了皮肤白净细腻,身材精致苗条,再就是容貌清纯可人。她是这个镇上土生土长的苗家女儿,因为从小生得美丽,很多小青年在她十三四岁便来骚扰,在镇小学当音乐教师的寡母很是烦闷,一气之下遂按传统方式将年仅十七岁的女儿嫁给了在农业银行乌宿营业所工作的易非。婚后不到三年,易非当上了营业所主任,有钱有权好办事,他轻而易举补办了当年没办成的结婚证和准生证。
婚后第二年,粟麦难产大出血,梦寐以求的女儿在她昏迷时夭折了,产后身体的虚弱加上精神上的打击,让她患上产后忧郁症,好几年都没有恢复元气。为了从根本上医好她的忧郁症,易非通过关系将粟麦送进了宝灵市高等医专读了四年护理专业,毕业后粟麦本可以留在宝灵市任何一家医院当护士,然而她却因为不喜欢做护士而放弃了这份职业,回家继续做专职太太。她喜欢看书写文章,一心一意想当作家,再不济,也要当个自由撰稿人。
那次流产对身体造成的伤害是致命的,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较长一段时间内不适合再孕育了。也是从孩子夭折和粟麦患病期间开始,易非渐渐对生活和婚姻失去了信心,变得一天比一天冷漠。尤其是这个冬天,粟麦记忆中每个日子都是冷酷的。老天虽然一场雪都没有下过,但却无比阴冷,漫长得就像她生命度过的所有时光。
想到这里,粟麦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下来。白花花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那是多么凄苦,多么无助,然而却又多么深情的一双湘西水乡女子的眼睛啊,它在灯光下漫出的水蒸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凝结成晶亮的水珠,久久不化地裹在她浓浓的睫毛和眼影之中,比高空中的寒星冷月还要凄迷动人。
灯光之下,她看见了那半块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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