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吗?巴赫的。”她立刻回答了我,“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很喜欢这曲子的开头部分。”我内心再次大吃一惊,说, “荻原也这么说过呢。”
“是吗?”她显得很高兴, “优雅而感伤,很奇妙的感觉呢。”
“如微风又如暴风雨的感觉?”
“是啊。”
“荻原也这么说过哦。”
“真的吗?”她兴奋得几乎要一跃而起。然后她说,“我是这么觉得的,如果能跟别人思考着同一件事,说出同样的话语,那将会使我感到幸福之极。”
“是啊,这个荻原也说过。”
她的脸上写满了笑容,急切地表示要走了,可最后又问我:“对了,千叶先生,你今天碰到过荻原先生吗?”
“没有呢。”我这样回答。
这,也许并非失误,而是谎言吧,我这么想。
旅途中的死神
1
驶入有缓坡起伏的6号国道,车辆的行进渐渐放慢。由于只有一条车道,即使是一辆轻型卡车,都有可能立刻引发交通堵塞。前方的货车司机一直踩放着刹车,而我从刚才也时上时下地反复扳动着排档杆,但最终还是双双停下了车。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滑过,形成了一道道的花纹。现在是傍晚6点,天色已是一片昏暗。
“我说,你是什么人啊!竟然跟没事似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说。由于他的头一直靠在左边的车窗上,我还以为他睡着了。他的黑头发快盖到耳朵了,细长上吊的双眼看起来有点像小爬虫。
“你醒啦?”
这个年轻人姓森冈,一天前刚在东京的闹市街上杀了人,但此刻他瞪着我的表情,却仿佛我是个怪物: “我说我杀了人,你不相信吗?广播你总该听到了吧?”
几小时前,当车子正开过水户市的时候,广播里传来了整点新闻。森冈面无表情,同时却又多少带着点炫耀与苦涩地指着收音机对我说: “这个,是在说我。”新闻说昨天晚上在涩谷,两个年轻人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人执刀刺伤了另一个。被刺伤的年轻人虽然被及时送到医院治疗,但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亡,而动手的那个年轻人目前尚在逃亡中。 “我就是那个把人刺死的年轻人。”他又说。新闻里随后报出凶手的姓名:森冈耕介。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我嘛。”
“怕的。”我随口胡扯。说实话,我更怕的是森冈的说话声会害得我听不清收音机里的音乐。
“从我上你的车开始,你就一直这样。”
“为什么你会上这辆车?”
“碰巧。你碰巧因为红灯停在那里,车门也没锁,而且……”
“而且?”
“我在电影里看见过这种车,一直都很想乘乘看。”森冈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
“在死之前?”我拿出死神该有的态度问他。
尽管他脸上掠过一丝愕然的神色,但还是“嗯”地点了点头:“是啊,在死之前想坐一次看看。”
所以,他们才会准备一辆这样的驼色小汽车给我吗?情报部给的指示是这样的:“开着这辆车沿国道前进,就能碰到这次你要调查的对象--森冈耕介了。”
正如他们所说,森冈真的来了。今天上午10点,当我因为红灯停在与16号国道交叉的十字路口等绿灯时,森冈亮出沾满鲜血的小刀,上了车:“给我老实点,不然就杀了你!就这么往北开!”
“向北?”
“6号、4号1282号!”或许是出于亢奋,森冈的声音尖锐,连珠炮似的列举出国道线, “就这么一直开!不管你本来要去什么地方。你就当是倒霉,死了这条心吧!”
倒霉的是你吧,竟然被死神挑中了--我很想这么告诉他。
2
车终于再次前进。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天色暗的缘故,路面―片漆黑。我踩下油门,车轮驶进积水。雨刮“刷”地一摆,就像是魔术师在观众面前演示机关的那一瞬间。
“你叫什么名字?”森冈弯起膝盖将脚搁在仪表盘上。
“千叶。”我自报家门。
“几岁?”
“30岁。”这次的我是一个30岁的公司职员。身材中等,穿着藏青色的西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啊,是吗。”森冈瞥了我―眼,“比我大10岁。那么我有问题要问你了。”
“什么问题?”
“你在这10年里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没有?”
我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头。
“我如果再活10年,不就到你这样的年纪了吗?你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好事?”
“没什么特别的。”我大致能想象出人类在10年里能有多少体验,“最多就是多了很多赘肉。”
“说的也是。”森冈像是放心了,“那么,也差不了多少吧?”
“差不了多少?”
“就算我的人生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我大吃一惊。难道他己经预感到死亡的降临?
“被逮捕以后不就玩完了吗?就了结了。不过,就算能再多活10年,人生也不会变得有意义吧?”
“人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算不上在生活,不过是虚度光阴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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