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没必要动用手枪了——鲸想。有时,也会碰到不肯正视鲸的眼睛的人,他们不会被鲸的力量蛊惑,试图逃走。遇到这种情况,就只能拿出手枪了。鲸会亮出枪,低声威胁:「如果不死,我就开枪。」儘管这话解释起来,成了「如果不想死,就自杀」这种歪理,还是有一定的说服力。他们因為不想立刻被枪杀,会选择听从鲸的指示。
因為人不到最后一刻,不相信自己会死。
男人握住绳子。此时,他忽地问道:「目前為止你逼死了多少人?」
鲸眉毛都不动一下。「三十二人。」
「你背起来了吗?」
「我有记录,你是第三十三个。问这个问题的,你是第八个。」
「做这种工作,你不觉得悲哀吗?」男人的脸就像為了应付唐突造访的死亡,皱纹激增,皮肤乾燥,仿彿一瞬间老去。「你不会受到罪恶感折磨吗?」
鲸苦笑。「我会看见亡灵。」
「亡灵?」
「被我逼著自杀的那些人,最近开始出现在我面前。」
「一个接一个吗?」
「三十二个人,轮流。」
「那算是一种罪恶感的表现吧?」
原来有这样的解读方法啊?鲸吃了一惊,但没有回答。
男人的表情扭曲,看起来既像在怜悯疯子,也像在享受拙劣的怪谈。
「那麼,我迟早也会出现在你面前吧。」
「没有人规定非那样不可。」
「我在学生时代常听爵士乐。」男人突然岔开话题,鲸明白这是他人生最后的脱序。「我狠喜欢查理·帕克(註)唷。」
鲸不打算奉陪他的脱序。
「他有一首有名的曲子,叫,<就是现在>。这曲名狠棒呢!」
的确,这个句子狠不错。鲸忍不住跟著复诵。
「就是现在。」
仿彿把鲸的话当成信号,男人会了句「就是啊」,踢开了椅子。椅子摇晃,男人的身体落下,在空中被绳子勾住,天花板吱吱作响。鲸像往常一样,观察过程。
黄色塑胶绳陷入男人脖颈,绳圈从下巴往耳后缩紧。男人口中,舌根顶住了气管。鼻子為了吸气颤动著。咻咻地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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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1920-1955)為著名的爵士乐萨克斯风手。对爵士乐的发展有决定性的影响,被尊奉為现代爵士乐之父。
他的双脚前后踢动,椅子被踢倒。男人双脚摇摆,像在进行游泳特训似地,动作愈来愈快,没过多久逐渐趋缓。
唾液从嘴边流下,白沫伴随著喘息,从嘴角溢出。
男人的双手伸向勒紧脖子的塑胶绳,试图伸进皮肤与绳索间的缝隙,指甲挠抓著下顎的皮肤。
也许是因為血压上昇,脸部和眼毬渗出红潮,脖子一带肿胀不少。全身开始痉挛,是因為氧气减少,脑内的二氧化碳增加了吧。这时,男人的身体一瞬间放松,脸部失去顏色,转眼间一片苍白,有如沉浸在脱力感当中,肩膀頽软,身体左右摇晃。
鲸眺望悬吊在半空中的祕书之后,进行室内确认,检查有没有留下垃圾或忘了擦拭的指纹。例行性的后续处理结束后,他探向桌上的遗书。如他所料,男人只留下了给家人的信。他写下对妻子的鼓励、对孩子的关爱、人生教训等话语,最后以「我会永远守护你们」的字句作结。并不是什麼特别稀奇的内容,字蹟颤抖得不狠厉害,后半的字列稍稍倾斜,是美中不足的地方。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自己站立的场所开始旋转,感到一阵头昏眼花。鲸忍住蹲下的衝动,奋力睁开眼睛。同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还是老样子,都是人呢。」
鲸回头。窗边,一名男子正从窗帘隙缝间窥看外面。鲸咋舌。那是两年前上吊的参议院议员。当时爆出不法献金收贿案,為了糢糊焦点,他被迫自杀。
政客的问题总是与金钱纠缠不清,不是钱,就是為了自尊。至少也该有一两件起因於国政方针或义愤填膺的委託案吧,然而至今為止,一件也没出现。
那个应该已经死去的议员,用手比出手枪形状,食指敲打著玻璃窗。正下方就是行人专用时相路口,等待号誌的人潮像群聚在一起的蚂蚁。
刹那之后,鲸看见了意想不到的光景。
站在路口的人群当中,有个人影弹也似地跳出马路。
那个人一出到马路上,立刻被车子撞了,一切发展迅速得令人吃惊。就像投手投出去的球瞬间被打者打回场中央,迅雷不及掩耳。
「死了吧。」一旁的议员亡灵极具存在感,感嘆:「被撞了。有人撞车自杀呢。」
「不,不对。对方不像是主动跳齣去的。」鲸在内心这麼迴答。儘琯没有清楚目击,但他如此确信。
由於突如其来的车祸,路口附近的人就像溃散的军队一般四分五裂,纷纷嚷嚷。有人聚集到受害者身边,有人背过脸离开,有人把手机按在耳边,有人听到喧嚷察觉骚动跑了过来;这些情景仿彿就发生在他眼前。
在这当中,鲸看见一个人影浮出来似地散发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空气,往其他方向前进;一群蚂蚁当中混杂了另一隻不同种类的蚂蚁。
「推手」这个名词浮现在鲸的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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