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河南省工会的顾问吧?猎犬似的在研修生周围嗅来嗅去,真是辛苦你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比起我在池袋的小巷里碰见的小鬼们,杨和小林的日语简直太好了,可以称得上日语达人了。东龙的大老板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你就是真岛诚吧?我从各种渠道都听说过你。中国人说一口漂亮的日语,有那么稀奇吗?”
这么容易就被对方看穿了,作为谈判者我真是太失败了。我斜眼看了一眼小林,说道:“请不要在意。这次我碰见的都是曰语很好的外国人。”
杨不高兴地揉了揉晒黑的脸。
“你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的名字叫杨峰,但我也有日本名字。我是名副其实的日本人,是中国残留孤儿的第二代。我一直在日本生活,可以很流利地说这个地方的语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杨一动不动地瞪着我。他的视线很有杀伤力,足以令春天倒退到冬天。
“你们这些日本人好像把我们看成嗜血成性的野兽,其实不是这样的。残留孤儿的第二代、第三代的父母都没有什么钱,上不起学,没有正经的工作,也没有门路,没有任何人会维护他们的权益,他们是被排除在这个国家的体制之外的。正是我把这些人召集在一起。与其让他们七零八散地流落在街头,倒不如把他们纳入一个组织,后者更加安全。真岛,今后我们打交道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多。请记住这一点。”
他是想把根扎在池袋吗?光是从超过两百家的中国商店、餐馆收取保护费,就是—棵很好的摇钱树。我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会记住的。你想和羽泽组、丰岛开发等交涉时,也请想起我的名字。特别是可能发生骚动的时候。我是在这一带出生长大的,也很喜欢这里,所以我讨厌任何争斗。如果需要我帮忙避免这些争斗,即使是为了你们东龙,我也会做的。”
杨眯缝着眼看着我。虽然被这种危险的男子评估感觉很不爽,但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对了,中池共荣会的老前辈也说过,如果有打斗的话,要先把街上的人散开。我也会记住你的,真岛。”
“叫我阿诚就行,委托人都这么叫我。”
东龙的老板像电影《赤壁》中的将军,扯扯嘴角微微一笑。
※
小林从黑色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宣传纸。
“这是你们的东北分部制作的东西吧?”
纸上写着“保证月收入二十万日元”,以及东龙的电话号码。杨瞥了一眼那张纸,像演员般笑道:“这个可能是我们做的,也可能不是我们做的。现在假冒我们的名称做买卖的坏家伙非常多。”
小林不理会老板说的话。“我们现在要找的是从茨城县日立市郊区的缝纫工厂逃走的河南籍女研修生。她的名字是郭顺贵。”
东龙的老板听完之后,脸色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任何人都不想和这种人赌博吧。
“小郭每天只往返于工厂和宿舍之间。在日本,能和其他人接触的地方就只有国道旁边的便利店了,那里也是接送他们的大巴停靠的地方。这张宣传单就是散发在便利店里的。”
“是吗?”杨也是—个非常冷静的人。
“再过六天,监察就会来到工厂。到时,小郭如果还没有回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杨先生应该不难猜出来吧。”
东龙的老板用毫无同情心的声音说道:“其他人会承担连带责任,被强制遣送回国。这很像日本的作风。”
“所以,在老前辈的大力帮助下,我来到这里和杨先生谈一下。如果你这里有和这个女生相像的人,能否告诉她,我们正在找她。我们会高高兴兴地来接她,不会有任何惩罚措施,只是把她带回原来的地方。”
杨先生张大嘴笑了起来。站在我们身后的几个东龙的成员也附和着笑了。
“假设我们收留了姓郭的女子,如果我们把这个女子返还给你们,会怎么样?阿诚,你知道吗?”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研修生的生活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比派遣员工更低一层的阶级。我随便猜测道:“应该会回到原来的工厂继续工作吧。”
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是的,她会继续做任何日本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姓郭的这名女子的时薪或许为二百七十日元,加班费加上加班补贴,或许也就三百五十日元每小时。”
“怎么可能?日本有最低工资标准。在法律上是有明文规定的。即使是茨城,一个小时也要七百日元吧。”
杨笑了笑,向我摇了摇下巴。“不要问我,问你旁边的那个家伙。工厂肯定也会按最低工资发放的,但那个家伙所属的工会和日本的经纪人会从中间抽取一部分钱。”
我把头转向穿黑色西装的顾问,大声吼道:“他说的是真的吗,小林?”
小林不带任何感情地轻轻回答道:“他说的是事实。这个数字很正确,所以小郭可能在你这里。当然,也有可能不在你这里。”
※
我开始在大脑中计算起来。时薪不到三百日元,即使再怎么加班,月收入也很难达到十万日元。七八万日元就是极限了。他们相信东边有一个黄金之国,借了钱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干3K工作,结果赚来的钱有一半以上都被克扣掉了。无论生活在哪个国家,下层的人们总是受剥削最严重的群体。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石田衣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