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的戒心写在脸上,男子有些落寞地撇着嘴。
“呃,因为……还要几个小时才到东京,我想说聊一下应该无妨……”男子张开双手比了个声明自己是人畜无害的手势。
我低下头,这下反而是我不知该怎么回应,虽然有些歉疚,但向他道歉也很怪。
沉默持续。哔的一声,系安全带的指示灯亮了,机长的广播响起,大意是“目前气流不稳定,机身有些许摇晃,但不会有问题的。”听不出来是想安抚还是警告乘客。
我摸了摸原本就系着的安全带,一时之间很犹豫该不该继续读手上的文库本,最后决定了,“您这趟是旅行吗?”我问右座的男子。
“嗯,是的,玩回来了。”男子的语气非常客气,“有个朋友住在岛上,我去他那边悠闲地玩了一星期。”
这架飞机是从满是日本人的南方度假胜地飞往成田,因此机上九成的乘客都是跟团、家族旅行、夫妻或情侣档,像我和邻座男子这种只身搭机的反而是少数。礼貌上我也得说明我的状况:“我是去出差。”
“去那个岛上?”
“不是,是隔壁的国家,”我说了国名,“我去参加电脑工程师研讨会。”
“工程师研讨会?”
我告诉他,我的工作是建构一些企业大型系统的防卫机制。
“‘防卫机制’是什么?”
“现在不是有很多案例吗?好比电脑遭到骇客入侵或是感染病毒,我的工作就是建构预防这些侵害的防御系统。”
“这方面的研讨会办在东南亚?”
“嗯,为了交流最新的技术与情报,好像每年都会举办。我也是今年第一次被公司派去参加。”
“网际网络果然很国际化呢。”男子大感佩服。“一点也没错。”我说。这并不是夸大其辞或说漂亮话,程式与网路的建构技术早已遍及各行各业,许多通则都是不分国籍的,不过换句话说,这也代表了不无可能发生席卷全世界的重大网路灾害。
“觉得这份工作有意义吗?”
“嗯……还好。”我苦笑着回答,男子却仿佛看穿我的心思说:“真的吗?”
“没有啦。”我微笑了,“说真的,我很怕生,英语也不好,一紧张脑袋马上一片空白。”想到收假上班就必须向公司同事提出出差报告,我不禁忧郁了起来。
“为什么要特地跑去那座岛上转搭这班飞机呢?不是有直飞的航班吗?”
“其实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婚礼就在那座岛上的教堂举行,刚好趁这次出差先去看一下状况。”
“啊,要结婚了吗?真是恭喜了!”男子的反应非常自然,既无掩饰也不做作,看来他真的不是想搭讪,让我松了口气。
他说他叫濑川,在高中当老师,今年任教刚满第二年。没想到他年纪比我小,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对方从体格上来看是个健壮的成人,但脸上仍带了几分稚气。
“这个暑假没什么计划,又不想开学后被学生取笑自己一事无成,想想去岛上渡个假也不错。”他笑着说话的神情毫无为人师表的威严,反而是一派悠哉,我想他在学校里一定很受学生欢迎。
“请问你教的是什么科目呢?”是体育吗?我补了一句,于是他又笑眯了眼说:“我看起来很壮对吧,常有人误会我是教体育的。”他开朗地说:“但其实我是教数学的。”
“数学吗?”我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他却先开口了:“我可以讲一个笑话吗?”
“笑话?”
“我很少和别人提起这件事,不过我的人生可是相当无趣而可笑哦。”
“不会啦。”快别这么说。——我反射性地替他说话。
“其实啊,”他的神情变得柔和,猜不出他想说什么。“我曾经想当正义使者。”
“正义使者?”
“呵,听到真的会吓一跳吧。”
我的确吓了一跳,只不过听他的语气不是很开心,一脸难为情的神色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父母是这么教育我长大成人的。”
“想把你拉拔成正义使者?”
“很怪吧,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你父母对你的期待也太大了吧。”虽然这样的反应可能有些失礼,我还是笑了出来。
“真的太大了。”他仍皱着眉,“你知道中岛敦的小说《弟子》吗?”
“主角成了老虎那本?”我其实只有隐约的印象,他一听便笑着说可惜差一点就答对了,“那本书上写了这么一段话:”他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现实中正不胜邪的例子屡见不鲜?虽说‘恶有恶报’,但说穿了,这和‘人类终将灭亡’一样不过是一般论罢了,近来几乎都没听说好人得到善终的例子不是吗?”(注⑥)
“那本书里写了这些?”
“我只是简述,不过内容大致是这样。”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的,但他脸上却难掩难为情与后悔,“那本书是父亲给我的,我读过之后就一直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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