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要好好思考时,少不了美好的音乐。一听美妙的旋律,就觉得自己变高尚了。虽然这只是错觉,但是在思考什么事的时候,这个错觉却有助于想出好点子,就像是头脑的营养补充饮料一样。
明亮的冬季午后,店里的CD录放音机里播放着神童沃夫冈的歌剧。虽然我称之为沃夫冈,却不是指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而是奥地利维也纳的作曲家艾里布·沃夫冈·科恩格尔德。《死亡之城》(Die tot Stadt)是他二十二岁时写下的代表作。虽然大家称他为天才,但是这个男人的运气不太好。一九三八年,纳粹德国侵占奥地利,身为犹太人的科恩格尔德亡命美国。仔细想想,也是托纳粹的福,好莱坞才能免费捡到很多人才。
科恩格尔德在金钱方面当然有困难。无论是什么时代,音乐家可以做的工作都不算多。他在无可奈何之下,找到一份替好莱坞电影写配乐的工作。由于他确实是个才能出众的作曲家,因而两度获颁奥斯卡奖;不过,学院派的音乐世界却自此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不予评价,说他为了钱出卖灵魂云云。
不过,《死亡之城》是很酷的歌剧,和这种事完全没关系。如果你也喜欢瓦格纳(《崔斯坦与伊索德》!)(注: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 Georg Strauss),一八六四年生,是德国浪漫主义作曲家、指挥家。《玫瑰骑士》(Der Rosenkavalier)是仿照莫扎特风格谱写的一出喜歌剧。)或理查德·施特劳斯(《玫瑰骑士》!)(注:瓦格纳(Richard Wagner),一八一三年生,属浪漫乐派的德国音乐家。《崔斯坦与伊索德》(Tristan and Isoled)原为中世纪爱情故事,经瓦格纳改编为歌剧。)的话,不妨找来听听看。一种文化一旦高度发展,就会变成易于理解的音乐。
不过,要说到高度发展的文化,现代的东京不遑多让。毕竟,你可以在车站前面一家卖富有柿的水果行,听到《死亡之城》里的《玛莉耶塔之歌》(Marietta's Lied)。啊!池袋,表演与艺术的城市!我一面听着极其复杂的交响乐,一面思考。
我想着头套集团与新骑士宽人,以及池袋地下世界的势力均衡。其中最让我在意的是,崇仔为什么没有提供我任何情报。难道他忘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他置身在这么大的风暴中心,却连通电话也不打来。我一边卖着富有柿,卖着富士苹果,卖着早熟的温州柑橘,越想越火大。不是为了难以处理的麻烦,而是为了崇仔的冷淡。
天黑时,我忍无可忍,拿出手机。即使不盯着手机屏幕,我的手指也能自动按出崇仔的电话号码。
※
手机那头传来冰冷的空气,立刻就知道接电话的是崇仔。我的声音应该很愤怒吧。
“你在干吗,崇仔?”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像冰一样冷酷。
“没特别在干吗。”
我不把他的冷静当一回事,自顾自地说:
“既然没事,今天晚上抽出一点时间给我吧。有些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要当面找你谈。”
是因为被我的气势震慑了吗?他以让人觉得扫兴的干脆态度说:
“我知道了。十一点在池袋西口公园,可以吗?”
吃惊的人是我。实在很难想像,我突然打电话过去,他却这么听话地安排时间给我。国王的工作是很忙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崇仔的声音在冷淡中带有笑意,就像冬天在温暖的房间吃冰淇淋一样。
“不,没什么事。你是不是头脑有点不清楚?”
“或许是吧。在这种地方干国王,搞不好会渐渐疯掉。那,晚上见了。”
他猛然挂掉电话,我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这样的国王太开朗,太正经,也太正常了,跟老百姓没两样。这通电话让我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
那天晚上店里打烊之后,我走到西口公园。即使是这么冷的天气,圆形广场的长椅还是有一半以上都坐满了。刚吃完尾牙的上班族团体,以及在最后一班电车之前不想回家的年轻男女朋友们,都逗留在这个位于霓虹灯谷底的公园。
我找了张空着的长椅坐下,等待国王到来。这几年来,我已经多少次像这样等他来了呢?我们携手合作,解决了无数发生在这里的麻烦。曾经的那个崇仔却打算离开我,跑到别的地方去,这种事真是太让人不安了。
背后传来冰的声音。
“怎么啦,阿诚,你的背影散发着哀愁啊。”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他:
“我现在正忙着拍电影。搞不好我已经连背影都能演戏了。”
崇仔抿嘴笑了,在我旁边坐下。那是坐起来不太舒服的粗粗的钢管椅。
“我知道。一个叫明广还是什么的疯小子导演的电影,对吧?”
我之前太小看G少年的情报收集能力了。
“你派人来刺探我吗?”
虽然是冬天,崇仔仍然穿着全白的皮质风衣。这种衣服,只适合某家牛郎店的第一红牌,或是小鬼们的国王穿而已。
“不是刺探。如果一定要说,是保护你。当上部长之后,就会有贴身随扈,对吧。”
我惊讶地问道:
“难道我是池袋的部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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