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什么呢?这就是你啊。”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叫人来给我包扎。
这之后我每周都会去找他,甚至慢慢地开始崇拜他。他会讲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比我境地惨千倍百倍的主人公 ,可是他们最终都认同了自己的特别,个性十足地活下去。最初我仍然对自己没有自信,因为家族的关系,要不断地同他人应酬,我始终没有办法以真实的面貌面对他们。
“你要相信你就是你,他们只会看到他们认为是对的东西。”
“我就是我?”我思考着,同学会发现我的异样,是因为寄宿制的朝夕相伴,而这些需要在酒宴上打招呼的人,仅仅是知道一个“人”的存在罢了,父母也配合着做着工作。
“答应我,不要改变自己好吗?”他的笑,并没有因为那颗金牙而显得狰狞,在和煦的阳光里,虚幻出似有还无的温暖。
“好。”我答应着,完全忘却了他之前不怀好意的笑,一有空就拿出纸笔,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把他说的故事记下来,心里默默地立誓成为他说的那些成功人士,把这些记录都当做未来自传的素材。即使不愿承认,那段日子,确实充满了希望。
可是狱友的嘲讽和戏弄却愈发无情。他们撕掉我写的东西,在我的鞋子里放手工劳动用的钉子,把我丑陋的特征放大在画里贴到我的床上⋯⋯这些我都忍了,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我,他交付我的信念我一直视若珍宝。
直到我出去的那一天,才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躲在暗处看我笑话的恶棍罢了。狱友的恶作剧全是他导演的,他好奇那些心理暗示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没想到我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可惜我的丑态到那时才让他看到。
后来我大病一场,保护性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
那日南旻说“这是舒乔,我以前的朋友”,之前让我疑惑好久,这句谎言看似毫无意义。现在我知道这是为了提示凯叔我就是当年那个孩子。他装作不认识我,大概早就知道我忘了他,还说我“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恶劣的心性一点都没变。
此刻他在门房惨白色的灯下端详着我,再次看到经由我白衬衫隐约透出的、胸口上新鲜的伤疤,嘴咧开露出金牙,若无其事地说:“唷,舒先生来啦,找阿生吗?”
我摇摇头,笑得谦恭,像是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师,“不是,我来借个火。”
凯叔什么话也没说,老得凹陷的眸子里见不到任何透露他明白与否的讯息,他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枯瘦的手臂伸出窗户,递交我手上。
“谢谢。”我走出几十步,在路边把苏洄的日记连同钥匙一起焚化。看着火焰将背后打着白色灯光的门房些微地平移震荡,嗅到了清明烧钱的纸卷气味。
我从没打算看这本日记,不是对自己的推理胸有成竹,而是确凿地认为一旦翻开了它,我会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TBC~】
第九章老生
我希望我看到的这一切都是梦境。
带半边面具的男人高坐在首排观众席最中,黑衣古装下摆拖地。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红色的帷幕,侧脸被灯光打得亮堂,眉眼被笑意拉长,遮不去那幽邃眸子里的狠戾和兴奋。脂粉施得很厚,只有那条从眼角延伸的法令纹显出他的年龄。
在他的周围,全是南尘镇的居民。戏还没有开演,他们就以一种病态的振奋昭明自己的存在。喧哗无法安定,百多双燃烧的眼睛转动不暇,像是要把戏台的每个细节都雕刻在视网膜上,要是错过了时机,就再也不能弥补。
我坐在他们当中,被这种异常的气氛压抑着,愈来愈热。郭曲的位置比其他人高出二三十公分,夸张的长下摆设计古典不足,卖弄有余。这算什么,君临天下?
向他投去的鄙夷眼光,连我自己都觉得无力。像是有感应一样,我的眼还没移开,他就以无瑕的微笑回敬,没说一句话,诡谲的气场已从嘴角的弧度延伸开来。原本敞亮的空间升腾起了暧昧的迷雾。他的黑面具,说是为了遮蔽什么,不如说是为了突显什么。
没有征兆,如潮的掌声袭来,像是溺水一般,我喉咙被扼住呼吸困难。帷幕缓缓拉开,没有主持,没有报幕,一袭艳圌丽到慑人的红衣揪住了心脏。
舞台上的那人,一招一式,不言不语,只一个轻漾梨涡的矜持浅笑,华美的妆容却妖圌媚撩人。他朱圌唇微张,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分明,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眼妆精致地覆盖着,无论他愿或不愿,都硬性给他添加上了生动的神采。碍于距离,我无法确认他的眼神,无法确认那是徜徉在艺术中的怡然,还是跪倒在高塔下的奴性。
拨弦声响,青影飘闪而过。步浔俊俏的面容一上妆,光华夺目不必多言。青衣一把琵琶竖抱,福了一福,白圌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流动出古韵之音。
而他,伴随着宛转的旋律,扭动着身体舞得婀娜。绛红水袖上下飘飞,他嫣红的面目若隐若现。娴熟的招式,富丽的乐音,米色灯光下上演着一场完美的演出。观众席从开始就躁动不已,耳语声不断,故意压低的笑声咕咕咕地挠着耳膜。我能从空气中感受到满满的淫圌靡气息。愈来愈重的喘息,吞咽唾沫的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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