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四爷爷的家。
房子很宽敞,有些冷,灵堂还没开始布置。四爷爷躺在里面的炕上,已经换上了金黄色的大襟寿衣。七八位四爷爷的家
人神情肃穆地或站或坐在屋里。
施敬缘看到,老人脚上穿的,就是那种村长给他讲了一路的带鞋带的寿鞋。
村长走到四爷爷的榻前,瞻仰了片刻,和屋里人打过招呼,说着些安慰的话。
施敬缘一直站在门口。他从来都不害怕死人,但不知怎么搞的,一路上村长说的那些话总令他心里隐隐发毛,尤其是那
句 “咽了气并不能算真地走了,系上鞋带才算”
。
他又朝四爷爷的脚上看去..那是一双黑色面、金黄色帮的鞋,鞋帮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金丝金鳞的光。鞋带是银白色
的,很粗,就像村长说的,跟活人用的大不一样
。鞋带顺着鞋面垂下来,像在等着一双手给主人打上永远的句号。
这时施敬缘听见村长说: “我给老爷子系鞋带了。”
话一出口,满屋人都跪了下去。施敬缘也跟着跪下了。村长缓步走到正对着四爷爷的脚边,弯下身,轻轻抚了抚四爷爷
的双脚,然后拿起两边的鞋带,聚拢到中间,开
始慢慢地打结。村长目光凝重,神情肃然,在手指缓动之间,一种庄严的仪式感油然而生。
屋里响起了低低的哭声。
施敬缘知道,按村里人的观念,系上鞋带,人就真地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他看见村长的脸也在抽动,鼻翼一鼓一鼓
的,双手有些发颤。但还是能看出他手上的力道丝
毫未减。他正在认真地完成着他的使命,给那鞋带打上一个结实的死结。
那一定是复杂的心情,施敬缘想,既有不舍,也有让逝者永不回头的决心。毕竟已经阴阳相隔,多少眷恋也不能改变这
个结果。他忽然想起刚才来的时候,村长对他说
,以往村里有人过世,都是请这位四爷爷去系鞋带的。要亲手完成那么多令人心痛的割舍,真不知道那老人是如何做到
的。
第 3页
牙印
这时村长已经系完了鞋带。四爷爷的双脚严严地并在一起,死结挺立在双脚之间,好像一把白色的锁头。村长直起身,
擦了把眼泪,对众人说: “四爷爷走了,咱们磕
头吧。 ”说完,他走到众人中间,跪下,冲四爷爷哀戚地喊了声: “四爷爷,您老走好! ”哭声顷刻间大了起来。在村
长的带领下,众人都悲怆地以头触地。
跪在门口的施敬缘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时,他才发现其他人还都趴在地上哭着。
就在这时,他忽然愣住了。
他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了他的眼睛。他转过头,又向炕上的四爷爷望了过去..没错,他刚才动过一下!
是他的脚。
那双脚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并在一起了,而是呈 “八 ”字形向两旁分开着!
“村长..”施敬缘失声叫道。
哭声停下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回头看他。
“怎么了? ”村长慌忙地问。
“你看..四..四爷爷的脚!”他磕磕巴巴地说。
大家循声看去,然后再没了哭声,然后是彻骨的安静,然后有人开始慢慢向后面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带着哭腔
说:“鞋带折了!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四
爷爷..还有事情没交代完吗?”
村长到底还是有些紧张,但他迅速镇静下来,看了看众人,粗声问道: “是谁给四爷爷办的寿衣? ”
“我。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怯怯地说。
“不是我说你, ”村长瞪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是大事?挑的时候怎么不好好看看?现在你爷爷的鞋带折了!这..”
“都怨我! ”男人一脸愧疚,转头冲着四爷爷说:“爷爷,您老人家别生气,我给您把鞋带接上。 ”说完,男人跪着爬
到四爷爷脚边。可他把手抬起来,刚要伸过去,
忽然停下了。
他转过脸。
“村长,你来。 ”他低声说。
村长走过去,然后施敬缘看见..村长的眼睛瞪大了!
“这..我..到底是..”村长嗫嚅着。
“怎么了? ”众人问。
“不可能。 ”村长说:“鞋带没折,是..我打的结开了,可我打的明明是一个死结!死结怎么能开..”
哭声再次响起来,刀子般划破了小村的夜幕。
四爷爷的双脚静静地分开着。
鞋带垂下来,“死结 ”好像根本不曾存在的传说。
所有人都在哭,包括村长,仿佛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掏空了大家的脑子,唯有哭声才能平息这场“灾难 ”。
跪在门边的施敬缘紧张得要命!他没想到第一次来参加这系鞋带的仪式就遭遇了这样的事,他后悔死了没用村长家的大
被把自己包起来。这时,他听见身后的房门开了
。他回过头,看见一位老人满脸泪水地站在门边。老人哀叹着,脸上写满了悲恸,颤巍巍地跪下去,给四爷爷磕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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