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水村的妇女喝了一口水,说:我找大哥有事情。我想问问我男人,怎么一直也没有个信?
于是这家的妇女就进里间去说自己的丈夫:你怎么躲起来了?知道不知道的也给人家说啊。丈夫却只是张惶地望着她,许久才说了一句:没见着,我们两村人是分头走的。不知道。他喃喃地说完这句话之后,门帘被挑开,那个来找他的东水妇女进门来了。
丈夫看了看东水妇女,嗫懦着说:啊,那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但是东水村妇女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男人脚上的鞋,忽然之间,她大叫一声:这鞋是我男人的!是我一针一针给他衲的!怎么会到你的脚上?你说!
丈夫依然不说话,只呆看着东水村的妇人,妇人猛地转身冲出屋子,高声叫喊:杀人啦!杀人啦!远处几个西水村的男人闻言,向这边跑来。妇人跑到第一个男人身前哭诉:不得了啦!我男人的鞋,穿在……
话声到这里嘎然而止,男人手中的半块石头砸在女人头上,她一声不出地摔在地上,几个男人围拢过来。
怎么办?大家商量着。
埋了吧。
别埋,太饿了。真的,太饿了。
去,拿砍刀来。
屋子里的男人崩溃了。他哭了起来。半晌,他才对自己的女人说:东水村的男人都回不来了。他们都被我们吃了。他们都被我们吃了。女人的头发根瞬间就炸了起来,一股凉气从脚后跟一直冲到顶门。
“我们在外面逃难,后来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早早就来到了河的下游,但是又不敢回家,就去山里挖草药换几个钱存活。大雪封山,我们迷了路。转了几天,东西都吃光了,饿得发疯,饿得自己的手!心里象有火在烧,后来我们就碰到了东水村的男人们。”
“他们已经有好多人死了。活着的几个也奄奄一息。他们说他们不知道怎么的就进山来了,我们一看死人,脸色发灰,身上没有伤口。他们也没有饭吃,我们都乏了,就只有先在这里呆着。后来我一觉醒过来,往外边看,他们已经在吃了。”
外面传来喧闹声,几个男人正在用砍刀分割刚才的妇女,但是那已经被卸掉左脚的妇女却悠悠醒了过来,咿咿呀呀叫得不成人声。男人们一语不发地用砍刀向她身上招呼,远处是雪封的山,快过年了。
讲到这里,老师开始沉默。学生们也一言不发,与其说是被故事吸引,不如说是被一种恐惧攫住了心灵。良久,才有学生问:“那后来呢?”
王风慢慢回答:“后来,没过几天,西水村的人不明不白地成批死亡和发疯,据说有人竟然看到那些被吃掉的人,在暗夜里围着每一户人家转圈。再后来,剩下的人等不到元宵节就都搬走了。东水村的男人们最终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自动走进山里去等死,开春的时候,没有种子的东水村妇女们无奈逃离了家乡,双水屯成了名副其实的荒村……时间过去很久,原来的小小西水村渐渐成为了新兴的城市,地盘扩张,在东水村的旧址上建起了一所大学。”
下课的铃声响了,王风夹起讲义,对仍然在发呆的学生们鞠下躬去:“下课。”然后他又抬起头,微笑着说:“所有回家和留校的同学,我祝福你们好好享受你们的假期。”
学生们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陆续走了出去。王风把夹在腋下的讲义重新放回讲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罗盘,走到窗前,左手掐着指关节,嘴里也不知念着什么。
教学楼有五层,后面是两棵杨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长得比教学楼还高。
白杨过去是葬树,只有种在死人坟头的,现在没这种讲究,而且树长大了也和人一样,也需要尊老敬贤,等标志牌一挂也就砍也砍不得了。这两棵杨树因为太高,连教学楼的顶楼也总是凉阴阴的一片,风一过就“哗哗”的响。汉诗说“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听到这种声音,不自觉地就有了点寒意。
一阵风吹过,天还早,可天色却暗了下来。大概是要下雨。这阵风吹得两棵树都“哗哗”直响。
王风看着罗盘,一边调整方位,嘴里还在默默念着。谁也听不到他念些什么,不过这时如果有人来的话,一定可以看见他紧锁着的眉头。
那个罗盘也不过手掌一样大,上面却是乾坤震艮坎离巽兑排得密密麻麻,几乎把一个罗盘面都挤满了。罗盘已经呈现一种暗红色,油润光亮,几乎象玉石一样,这样的颜色只有摸上几百年才会有的,如果不是上面的木纹,谁也不会相信这罗盘本来是用木头做的。
他的手指忽然停住了,大拇指本来刚好掐到左手中指的第二指节上,这时,养得长长的指甲已经刺入皮肉,一缕鲜血象一条小蛇一样滑过皮肤。可是王风却象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还是看着教学楼的西北面。
越过那两棵高大的白杨树,远方是一大片广袤的空地,上面插了一块大大的牌子,仔细看能看到上面写着“东海堂株式会社”几个字。
“王老师。”
忽然有个人从门外探进头来。王风吃了一惊,回过头看了看。
那个人叫赵淳,是王风带的一个学生。王风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把手里的罗盘放进口袋,嘴里说:“赵淳,你还有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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