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恐惧与窒息造成的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个宁静的湖岸,开满了碎碎的白花。旁边有一片青翠的竹林,林中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婉转地啼叫。
我的身上竟是湿透的,破碎衣服被水浸得很重,贴合在皮肤上,却是那么少,几乎不能蔽体,清风吹在身上有点凉。我浑身酸痛,一睁开眼,便看见一个年轻汉子的面容,赶紧本能地交抱双臂,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谁知那汉子咕咚一声跪在我面前,纳头就拜,口中还大声嚷着:神仙娘娘!神仙娘娘!
我惊慌地坐起来,紧紧护住胸口。我问他,你叫我什么?你是不是个疯子?
那汉子只是磕头,嘴里不住地嚷着:神仙娘娘!您是神仙娘娘下凡!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用双手捧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献给我。我不敢接,他就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口中嘟嘟哝哝地念着我听不懂的词句。
我不忍心了,终于伸手接过了他奉献给我的衣服,也接过了他奉献给我的一生的忠诚。
之后我从他那没有条理的叙述中理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原委。这个把我当作神仙的年轻男人名叫子成,是住在附近的农民,偶尔来湖边砍几根竹子换酒喝。
今天黎明他来到湖边时,看见一道白光从天际直坠入湖底,令湖水沸腾一样地旋转翻覆,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子成受了惊吓,失足掉进湖里,旋转的湖水将他一直拉到湖底。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淹死的时候,看见那道白光向他漂来,将他托上了湖面。他爬上岸,一回头便看见衣衫不整、毫无知觉的我仰面漂浮在湖面上。
这时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的长发散开在湖面上,容颜安详圣洁,给碧清碧绿的湖水增添了几分仙境一般的神秘气息。
这情形宛若诡秘的图画,那天子成颠颠倒倒、反反复复地向我描述了这幅画。后来的许多年,他又颠颠倒倒、反反复复地向许多人描述过这幅画,不厌其烦。
当时我看到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叙述,眼里一边放着光。我知道那并非仅仅是对神迹的狂热渴慕,还有本能的惊艳。这个单纯的男人,后来真的为了那一眼的惊艳耗尽了一生。
我问他,这里是哪里?
他回答,这里是白水集,这个湖叫白水湖。
我又问,这里离京城有多远?
他挠挠头,说,京城?京城在黄河北边哪!这儿是江南,离京城总也得有几千里吧?
我瞠目结舌,凶恶地一把抓住他,声音也变了调:你说,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究竟昏迷了多久了?
子成结结巴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日期。我一听便又昏了过去。
原来我从几千里外的京城来到江南,只用了半夜的时间!
十年后我回望当初,再也没有了那种大悲大喜。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那半夜的时光自己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但我已经无所谓知不知道了。
虽然说这十年过去,我仍然不觉得幸福,但是我仍然活着。无论如何,活着总是一件好事情。
后来我所能知的就是那夜过后全京城的人都在传说皇帝的禁脔,那个有名的美人胭脂所住的庭院连夜遭到了洗劫,大火烧尽了一切,包括那曾以美丽长发和精致容貌迷惑圣上的女子,也化为了灰烬。
是的,胭脂那夜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我,被人们奉为白水圣女,是受人景仰的在世神仙。
人们传说白水娘娘只用手摸一摸就能只好他人多年的顽症。她能看见墙壁那头的东西,能听懂禽兽的语言,能为旱地求来甘霖,还能在三伏天令沸水瞬间结冰。如此等等。描述白水圣女的神力的故事数不胜数。
这些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我根本没做过。不管怎么说,我吞下的那颗名叫龙涎的宝石的确具有神奇的力量,它改变了我,赋予我常人所不能的力量,却也主宰了我??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身上那种神奇的力量。
当年在白水集,我莫名其妙地治好了一位老人的病,从此被村民们奉为神仙。我对那种汹涌而至的崇拜感到恐惧,于是离开了那里。与我一起离开的还有发誓要永远追随我的子成。
十年来我走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然而没有再踏入京城一步。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的信徒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很多是被子成那种虔诚的布道吸引的加入的人。
而我本人,往往只是冷漠。对信徒们冷漠,对自己也一样冷漠。可惜这种灰心的冷漠总是被他们曲解成神祗的莫测。即使是没有表情,也可以说成从容。 追随我的人越积越多,最终形成了一个教派,叫白水教。
后世的人们可能不会知道这一切一切,他们只能从青简史册中读到一两句提到白水教的话,而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因为白水教略有势力之后,就被朝廷归为邪教了。
朝廷每年都花费大量的银两,用于搜捕和虐杀白水教的教众。他们最想抓的当然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白水娘娘,然而总是扑空。这不是我能够未卜先知的结果,这些都是子成消息够灵通的缘故。
子成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头脑简单的年轻农民了,可以说他才是白水教真正的主脑。他对我依旧尊崇和狂热,但他已经不能像最初那样满足于我温柔地看看他、和他说上几句话了。他说他一直不满当初只能献给我一件衣服,他说他要打下一个江山献给我。他要天底下的每个人都信奉白水娘娘,要他们都心甘情愿地跪伏在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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