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红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了衣服到西屋石西的工作室去。石西正摆弄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一堆做工粗糙的玩具。那些玩具在林红印象里只有乡下庙会上才有的卖,它们在林红关于童年的记忆里也并不陌生。林红本来有话想跟石西说的,但看到石西手上的一个叫“花蛇”的玩具,忽然一下子勾起了许多心事。她走过去,从石西手里接过“花蛇”,闷闷不乐地把玩具拿在手中左摇右摆。“花蛇”是由几段雕刻过的竹管链接起来的,几截竹管上大红大绿地刻绘出蛇的不同身段,连接处是活动的,蛇身子可以自由摆动。石西晚上见到林红总有些慌张,他僵硬地笑笑,说时间不早了,劝林红回去休息。林红在这瞬间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便想到该如何解决自己和石西之间的事了。林红说:“石西这俩天你有空吗,我要回家一趟。”石西说:“你知道我哪天都有空的。”林红说:“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在乡下多呆两天。”石西笑了:“我一年里倒有一半时间在乡下,你还怕我不适应吗。”林红看石西笑得单纯,心里酸酸的,有些柔情生上来,眼前就蒙上了层雾气。林红怕石西看出来,拍拍他的脑门,取了那个花蛇玩具,说声晚安便回屋去了。林红捏着“花蛇”尾端的木柄让它摇来摇去,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龙须乡里的弟弟。林红的母亲生出林红后一直不孕,林红的父亲使劲折腾了将近十年才又让她怀上。这次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可那男孩的两条腿却像鸡腿一样纤细。林强必须一生拖着他两条残腿在村里爬来爬去。他懵懂无知的眼神每次浮现在林红脑海里,林红都有种想呕吐的冲动。她不是讨厌这个弟弟,她是想到父母为什么要生弟弟出来,弟弟自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他这一生再也逃脱不了痛苦的命运。幸好弟弟是傻的,他或许并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印象里的弟弟永远是类头灰脸地在地上爬行,他喜欢爬到有阳光的地方,倚墙而坐,空洞的目光投到哪儿,往往是一整个下午都动也不动。林红十六岁考上了省城的卫校,离家前夕在乡里的庙会上替他买了一个“花蛇”玩具,学校放寒暑假,林红回家时,弟弟每次都要举着“花蛇”冲着她嗷嗷乱叫。那时,林红忽然想到,弟弟或者并不傻。这个念头让林红感到恐惧,她常常在夜里抚摸着自己光滑白皙的双腿,庆幸那么一场深重的灾难并不是降临在自己身上。林红这一晚折腾了大半宿好容易睡着了,却又在梦里见到了林林。林林站在一株老槐树下,不停地冲她招手。林红知道他是要她快点去接她回来,但是,像以前一样,每次她都看不清林林的脸。林林的一张脸在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彩,眉眼五官便也都隐藏到了那层光晕的后面。林红醒过来,发现自己其实才睡了不到一小时,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知道自己这一夜,是再难睡着了。
第三十四章 夜婴(5) [本章字数:4964 最新更新时间:2012-07-11 10:23: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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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凰镇离城三十多公里,因为背靠凤凰山而得名。凤凰山不高,海拔300多米,只有两座不大的山头。山上多是针松,也有不多的垂柳与槐树。近年开山采石采去了大半个山头,凤凰山看上去便枯萎了许多。凤凰山下有这城市最大的土地庙,传闻里面的土地爷管着苏北鲁南数个城市的地盘。文革中一把火毁了大半个庙宇,数年前重修,一度香火鼎盛,可算是凤凰镇上最风光的去处。土地庙里没有和尚却住着几个尼姑,究其原委那得往前追朔到抗日战争时期,几个尼姑为避战乱隐匿于土地庙内,后土地庙的主持死于战火,尼姑们便在土地庙里长住下来,一直持续至今。那几个尼姑颇有些仙气,为人占卜财运预算吉凶,灵验十之八九,于是在这城市里被人广为传颂。只是近年来几个尼姑老得眉毛都垂下来了,坚决不再替人卜算命运,让许多慕名而来者败兴而归,而土地庙的香火却不曾因此而稍现衰色。凤凰镇紧挨着凤凰山,整个镇子里只有一条老街,镇上的所有商家店铺都集中在老街上,镇里的居民也大多在老街两侧建屋成家。凤凰镇卫生院座落在老街西侧,占据着一幢抗战时期的日式小楼。卫生院里只设内科外科和妇产科,平时也就治个伤风感冒头疼脑热或者跌打损伤什么的,镇上的人一般患了重病,都会搭车赶到市里去。卫生院的妇产科也必不可少,因为哪家的媳妇生孩子都不敢说跟预产期一定吻合,碰上紧急情况来不及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只能就地解决。送到镇卫生院总比找产婆要强些。还有镇子周边的一些农民,贪图镇卫生院便宜,也常赶着驴车拖着大肚婆来这里生产。三年前,林红卫校毕业,她背着背包和另一个叫王惠的女孩一块儿走进凤凰镇卫生院,成为妇产科的两名护士。妇产科那会儿连她俩一共四个人,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姓丁的老太婆,人虽姓丁却目不识丁,一天学没上过,解放前是这地区最出名的接生婆。医院初建那会儿,妇产科找不到合适的大夫,便把她招了进来。老太婆从进这医院直到后来出事,一直没有任何行医资格,但却在镇卫生院里呆了十多年。还有一个男医生四十多岁年纪,早上到医院来嘴里就往外喷酒气,是个十足的酒鬼。但据院长介绍,这醉鬼虽然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却医术高超,即使在迷迷糊糊当中也能顺利接生。林红跟王惠刚到医院的第三天,那姓丁的老太婆便出了事。紧挨着凤凰镇的是灌云县的下马乡,下马乡一个农民的老婆要生孩子,送到凤凰镇卫生院后才发现兜里的钱不够了。那农民去年生完小三子,家里的房子就差点让队部的人给扒了,后来扒走了粮食牲口这才算勉强交完了罚款。到生这小四子的时候,已经是家徒四壁了,不要说再去找钱,就连生完孩子吃什么这都成了问题。那农民跟他大肚子婆娘赖在卫生院里不肯走,后来丁老太婆悄悄把他叫到了一边。当天晚上,大肚婆便躺在了丁老太家里专用的一间平房里。丁老太这么多年,一直没间断在外面替人接生,从来没出事,但这次不知她倒霉还是那农民倒霉,偏偏就把人家孩子的头给拧了下来。产妇在丁老太家里躺了两天,宫缩过后见了红。丁老太早已做好了准备,那产妇已经是四胎了,所以也并不太紧张。胎儿顺产,头先露出来一半,丁老太一边让产妇使劲,一边掐着婴儿的脑袋往外拽。这天合着该出事,正常情况下,婴儿头出来了身子不费什么事也就跟着滑出来,这在妇产科几乎形成了一种共识,但那天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孩子居然赖在产妇身体里不肯出来。婴儿的脑袋湿漉漉的滑手,丁老太掐不牢,她后来想出了一个法子,用一条毛巾展开了搭在婴儿的头上,自己按着毛巾帮着产妇使劲。那孩子似乎跟丁老太和产妇较上了劲,死活呆在里面不出来,产妇疼得嘶叫不止,丁老太也是满头大汗。丁老太最后一发狠,双手按着毛巾狠命一挣,只觉手上一松,那婴儿终于出来了,丁老太还因为骤然失去平衡差点摔那儿。待她回过神来时,立刻吓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握在手中的毛巾上面,赫然粘着一个婴孩脑袋,而那产妇张开的双腿间,血淋淋的半个婴儿身子,还有一半呆在产妇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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