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注定要放弃太多,但一定还要有固执的坚守。
在这个刺骨的寒夜,我们仍然有理由耐心地等待,我们可以在冷风中一动不动。
因为在雪地的最深处,已然蕴积了使人无法忘怀的温暖。
2
城市的真正醒来,是在四点左右。
一些性急的人们为琐事所烦恼,开始起床或者躺在床上叹息。他们的叹息毫无重量,那是因为他们为无谓的悲喜左右。
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还有诸多必须为营生早起的,他们在夜与昼的边缘,埋锅做饭,让再晚些起床的人们,有力气度过疲乏的一天。
当然,在开始躁动的城市里,不少人的早起就是为了赶上这一天的早班车,因为他们的生命有相当部分耗损在出门和回家的路上。
那么,另外一类人就是我们最为常见的了。这是一群晨练者,他们是慨叹甚或担忧生命过早逝去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在尚未真正醒来的街道和胡同,杂乱地踩出杂乱的脚步,在这样的热量消耗之中,他们的生命其实只不过是最接近生命的原始本质。
3
木框门轻轻地开了。
打开它的人小心翼翼,同时极度无力。
一阵风,清晨的寒风,贼一样无声而迫不及待地钻进屋子。
虽然看不见,黄飞还是觉察到了屋里拉门的人的战栗。是的,太冷了。这冷,不仅可以摧毁黄飞的肉体,还有灵魂。
随风而进的,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黄飞。
如果此时有人可以从容地用肉眼观察,那么这个随风而入的人,头发一缕一缕冻成冰块,脸上是大片的乌紫!
屋里人一下瘫坐在床上。
是我。黄飞平静地回答。那种冷酷的语调里,仿佛包含有直冒冷气的石块。
黄飞背靠在门后,看也不看就用手插上了门闩。这门闩,是定做的,足有拇指粗,插上后任凭脚踹拳砸肯定稳固如故。
他们都不说话。
燕子的眼通红,还有黑眼圈。看来她一夜未眠。
黄飞看着她坐在床铺上,头埋着,但脸色苍白乃至发青。恐惧,这是明显的信号。
黄飞来回踱着步,洁白的地板砖渐渐布满黄飞鞋底的残雪与泥块。
“我是来杀你的。”黄飞冷冷地说,“我在你的屋外,整整站了4个小时。我是翻墙进来的。昨夜,我一口气差不多跑到了河北。我回来,除了杀你似乎没有别的可能。那么,你怎么想?”
燕子坐在床上,整个人的躯体仿佛缩小了一半。她无助,她绝望,她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头天晚上在这儿被追捕的逃犯,天亮时又出现在此处!
“燕子,放松些。至少坐姿可以端正些。何必这么扭着身子坐呢?这会很累的。——你怕死么?”
黄飞盯着她的脸看。
这是昨夜黄飞未来得及看清的漂亮的脸。瓜子形的,淡淡的眉毛,白皙的皮肤,湿润的嘴唇——只是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黄飞……”她鼓起勇气,抬起脸。她的眼里尽是红丝。
“我怕死么?是的,谁不怕呢?如果你不怕,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地逃亡?”
说得好!燕子,你问得一针见血!
但黄飞冷笑了。黄飞站住,用眼去看她,黄飞凝注了全身的气力。
“燕子,你可以不帮我,可你不能害我!我黄飞是怕死,这是人人都具备的天性。我这一辈子都不打算自杀,因为好死不如赖活。这是我奶奶小时候就告诉我的真理——更重要的是,我们都不可能有来生。死去就不能复生,一切都成为过去。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承认结束了。”
黄飞舔了舔嘴唇。黄飞口干,这是夜风吹了太久的缘故。黄飞看到炉子上有一杯水,黄飞什么也不顾端起就咕咕喝下。冰凉的,挺过瘾。火炉已经封住,黄飞拉开灶门,捅了捅,又添了一块煤球。然后,轻微的“啪啪”声响起,黄飞知道已经有火在燃烧。
“燕子,昨夜我一口气跑了多远——你知道吗?我差不多跑到了河北!但我又回来了,我杀了个回马枪,我自己都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惊讶和佩服!何况你或者那些警察。你知道吗?我在你的门前,整整站了4个小时!刮风下雪的4个小时!一动不动的4个小时!我都能听到你在鸭绒被里翻身的声音!4个小时,从黑夜到天亮!”
黄飞努力使自己平静。黄飞停止踱步,那动作不是希特勒就是蒋介石的——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
黄飞缓缓地坐到床上。
黄飞把身子靠在燕子的身边。她似乎战栗了一下。但再没有避开黄飞。
黄飞弯着腰坐着,双手抚在膝前。眼睛盯住鞋尖,它们肮脏潮湿委屈。
“你知道我为什么冒险跑回来,站在你门前4个多小时等你开门吗?”
黄飞声音沙哑,但还是清晰地追问燕子。
她没有做声。
她也弯着腰。也是双手抚在膝前。眼睛盯住她自己的双脚尖。
“你知道为什么吗?”黄飞逼问了一句。
但马上,黄飞自己做了回答:
“我——不甘心!”
黄飞感觉这句话仿佛触动了燕子,她想看黄飞一眼但头稍一抬又埋下去。从她的姿势来看,恐惧已经减少,他们之间开始恢复了至少就如昨夜那样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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