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此时此刻,那几瓣剥了细皮儿的大蒜躺在美味汤里熟睡,像个睡美人儿一样赤裸裸地,在温泉里翻滚来翻滚去,光滑滋润的肌肤很有光泽,它是那么白,回归了本原,白玫瑰,甚至比她原来还要白,可是,就在几秒钟之前,她的通体变成了黑色,变成了黑玫瑰,就像一只掉进了墨水瓶里的甲壳虫,是的,那就表示那锅汤是极富诱惑力,是有毒的,大蒜是毒蘑菇的克星,号称缉毒先锋,大人从小以来就告诫我们,妈妈,您那时候也是这样告诫我们的,难道不是吗?
妈妈,您那时候是怎么说来着?您说啊,在做野蘑菇汤的时候,里面加几瓣剥了皮的大蒜,如果大蒜变黑了,那东西就是毒药,千万千万吃不得,要倒进厕所,连泔水桶都不可以倒,那会毒死猪狗的小命儿。
当然,那时那刻,这一些对我来说都是耳边风,因为我是一心求死的。
过了好久好久,我终于享受完了那个故事,泪眼婆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然后,我入梦大醒,轻轻合上了书页,开始闭目养神,我需要安静那么一小会儿,我是计划好了的,等到精神养好了,我就去享用那锅美味的毒药,我会像狂风巨浪一样席卷那些美味佳肴,我会变得小气而吝啬,不会给任何人留一点一滴,哪怕是我的老狗大将军,哪怕是我喜爱的小孩儿,甚至是一只蚊子,也休想吃到一口,我去死了,我还是要做一个好人,就是走路,我也不忍心踩死一只蚂蚁,当然,死相也要好看,至少看起来有些精神头儿。
妈妈,我这就闭目养神了,谁知道,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沉入了梦乡,在另一个世界,我见到了另一个我,他在那儿挖坑呢,周围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云遮雾绕,如梦如幻,我心说奇怪,他挖坑干什么呢?种树吗?埋藏宝贝吗?需要那么大的坑吗?分明就是万人坑嘛。我大步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为什么,头也不抬,只管挥舞手中的铁锹,猛地,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那一回,我帮小妹杜鹃花挖坑,埋掉残花落花的事情,然后,我的眼睛湿润了,走上前给他帮忙,他却一把把我推开了,然后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挖坑吗?所以你不能帮忙,否则,你会后悔的,换句话说,再高明的理发师,他也不可以给自己理发,就是这么个理儿,我不解真意,然后,他就走了,头也不回,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没过多大一会儿,他就推着一辆三轮儿车过来了,车上装满了大口袋小口袋,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就把大口袋小口袋扔进了万人坑里,扔了好一会儿,累得满头大汗,然后,伸了一下懒腰,开始准备填土,我赶紧阻止他,问他万人坑里的东西是什么,他苦苦一笑,沉默不语,我急了,再次追问他到底是什么,他依然沉默是金,我暴跳如雷了,逼问他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红着眼睛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宝贝,宝贝?我差不多跳起来了,说既然是宝贝,那为什么要埋掉呢?他又是苦苦一笑,说埋下种子,第二年或者一千年以后好发芽,闻听此言,我更是一头雾水,再三逼问为什么,口袋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摇摇头,憋了一口气,狠狠地说是书,书?这一次我真的跳将起来了,书埋在土里,还会发芽吗?真是胡闹,他悠悠地说,反正也没什么人读书了,留着扎眼睛,还不如埋掉,来得干脆利落,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怎么会是书呢?他想干什么?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然后,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葬书!葬书?我的眼珠子差点就跳到地上去了,我的舌头差点就从嘴巴里逃跑出来了。
良久,我没吭声,大概过了一个世纪,我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提高声音问他,为什么,然后歇斯底里地问他到底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一把夺了他手里的锹,我一把推开他,我指着他的鼻子尖儿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埋书!我的口气是坚定的,几乎是下命令,这一次轮到他问我为什么了,我沉默,他再问,我还是沉默,他第三次追问我为什么,眼光像锋利的刀子一样逼视着我,刮着我脸上的小绒毛,我回了他一句,也是不为什么,然后,我们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后来,竟然大打出手了,我一把把他推进了万人坑里,他也不甘示弱,一把把我也拉了下去,我们俩在那个坑里,就像两只狼一样抓呀抓,咬呀咬,打呀打,冷不丁地,外面刮风了,下雨了,电闪雷鸣了,山体滑坡,外加泥石流,最后,我们俩被埋进了万人坑里,我们的周围尽是书,尽是墨香,尽是书香......
夜,已经很深了,风停了,雨也停了,月亮出来了,星星也开始眨眼了,在那个山林里,多了一座新坟,坟头青青草,坟外野花盛开,芳香扑鼻,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坟——一座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书坟,可谓世界第八大奇迹,坟里埋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也是我,为我陪葬的是书,是汪洋大海一样的书,每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这座书坟就会生长,越长越高,直到有一天,比珠穆朗玛峰还高,或者,像尖刀一样,把天捅出了一个大窟窿为止......是的,这是真的,因为源源不断地,还有汪洋大海一样的书被人埋进了万人坑里,然后,那些书开始繁衍生育,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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