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斯话一说完就面朝上,闭上眼睛。
躺在他身边的麦卡,闻着毛毯上沾染的灰尘以及烟草味道,用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看着普莱斯严肃的侧脸。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加上想到为了普莱斯的身体好,现在马上努力睡着比较好。
但是睡魔还是迟迟不来拜访他,即使钻进普莱斯用体温温热的床铺里,不安一点也没因此减少。就在麦卡扭扭捏捏地无法憋住不说话时,脑中又浮现某段过去的回忆。
「那个……助理巡官大人。」
「干嘛?」
普莱斯闭着眼睛,依然用不悦的口吻回答。不过,因为平时能使他感到开心的事很少,所以这种态度算很平常。
即便如此,麦卡还是很感谢普莱斯愿意听自己说话,便用微弱细小的声音这么说:「上次助理巡宫大人让我睡你的床,是我来这的第一天。」
「……是吗?」
普莱斯依旧闭着眼睛回答问题,不过那段和麦卡拥有的相同记忆,却在眼皮底下苏醒。
麦卡的家人遭强盗惨杀的夜晚,赶到现场的普莱斯首先看到的,是用身体抱着年幼的孩子,全身遭大量刺伤而死的年轻母亲,以及全身是血站在现场的麦卡。
普莱斯先确认麦卡有没有受什么伤后,将睁着眼茫然失神的麦卡委托给部下照顾,自己则回到统辖指挥的工作上。
普莱斯结束案发现场的检验工作后,便回到署里询问被捕的强盗一伙人。结束一连串的工作时,别说天亮,时间早已来到隔天中午了。
普莱斯累到宛如一块破布,最后当他打算回值勤室完成最基本的书面工作时……
麦卡就蹲在走廊上。
根据他悄悄和露出困扰表情的部下咬耳朵所得的消息,在处理完麦卡的伤势后,警方原想把他送到城里的孤儿院,但他就那样蹲在那一动也不动。
部下叹息地说麦卡既不说话,也不吃不喝,谁都拿他没办法。
普莱斯朝他走了过去,麦卡听到脚步声而抬起头,手和脸虽然已经被擦得很干净,但衣服上依旧丰牢沾黏着干涸的血液。
在昏暗的走廊上,麦卡靠着墙壁恍恍惚惚站起身抬头看着他。普莱斯至今都还清楚记得麦卡当时的表情。
失去任何喜怒哀乐的空虚表情,这就是所谓的绝望吗……他不禁这么思考。
年仅八岁的少年,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家人、家,失去过去他所拥有的重要人事物。
普莱斯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面对多凶恶的犯人都不害怕的健壮部下,会露出有点畏惧的样子。身体虽然还活着,但宛如心已死般毫无生气的灰绿色瞳孔却紧盯着普莱斯,那空虚的瞳孔让见者萌生恐惧。
忘了眨眼的双瞳,用超越言语的雄辩询问普莱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还活着?
而麦卡这个样子,和遥远过去……年幼时期家人同样因为无理的犯罪行为惨遭杀害的自己相重叠,这让普莱斯无法穿过麦卡身边进入执勤室工作。
不过,领养孩子和捡野猫回去养的责任重大程度相差甚大,更别说自己是个单身、满脑子工作,根本不居家的男子。
他的理性指示他命令部下,就这样把麦卡带到孤儿院让院方处理。
但普莱斯却在毫无生气、只是站着呼吸的麦卡面前单脚跪下,笨拙地拎起麦卡的手。
那时天气明明很闷热,满是伤痕的小手却寒冷如冰。
「要跟我来吗?」
虽然理性在脑袋里气得直跺脚,大骂:「你在说什么傻话?」但普莱斯还是低声询问麦卡。
「……」
麦卡什么也没回答,依旧只是像个活人偶般站在那。
普莱斯紧握那娇小的手,注视着不带一丝感情的玻璃珠瞳孔说道:「我也和你一样,小时候家人全遭强盗杀害,而躲在地板下的我,只能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一个被杀死,所以我非常能体会你心中的无力感。」
不知普莱斯悲痛的告白是否传递到因为过度悲伤而封闭的小小心灵,麦卡的瞳孔恢复了些微的光彩。
「如果要一个小孩子自己活下去,那这世界对孩子来说实在是个过于严苛的地方。当时我心想如果自己也一起死了就好了,老实说我真的这么想过,还想过好几百遍,所以我很能体会你现在什么都不在乎的心情。」
「可是啊,就是因为我即便倍感痛苦也活了下来,昨天晚上才有办法救你……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觉得即使只救到你一个人也值得。而如果你活了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又会救了谁……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就是所谓生命会延续下去的道理吧……
你懂我的意思吗?」
少年的瞳孔缓缓地将焦点凝聚在普莱斯严肃的表情上。
「你……如果不想马上去孤儿院,那暂时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我家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女人能照顾你的话……」
普莱斯知道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提案,让身后的部下们倒抽了一口气,毕竟助理巡官把被害者的家属带回家照顾的案例十分少见。
不过普莱斯又重复问同一个问题:「你就当作受骗上当,再活一阵子看看吧……要和我一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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