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找陈嘉谈了一回,问她到底怎么会走这条路。
事儿搞清楚了。原来陈嘉的父母都是工人,她中学毕业以后接班进了工厂。本来陈嘉有个对象,但只是在西苑宾馆当个服务员,陈嘉有点儿嫌他没出息,心里犹豫。当时因为陈嘉长得好,身材好,追她的人不少,其中有一个高干子弟舍得给她花钱,又能带她看内部电影,一来二去终于让陈嘉不顾家里反对跟原来的对象吹了。陈嘉以为那个高干子弟是真心对自己,哪儿想到对方只是出于在小哥们儿中间炫耀的目的才跟她好,当时俗称叫“拍婆子”。在这些子弟中,谁带的“婆子”越漂亮谁越有面子。至于婚姻和爱情,那根本是两码子事。
始乱终弃之后,陈嘉黯然离开那个公子哥儿。但是,习惯了吃西餐,上老莫的日子,她那几十块钱工资哪儿够用呢?家里的排斥和不满让陈嘉最终走上了破罐破摔的路。没想到她的脑子好,会琢磨,手也利落,竟然真给她干出了名堂。
可是她依然爱看书,她喜欢的人物,无论是巧姐,羊脂球还是娜拉,都有着异样的不幸命运。有时候,她偷了钱想存起来,但过后又会把存折撕碎。她说老觉得自己是两个人,一个是上车下包的陈嘉,一个是夜静时读书的陈嘉,她喜欢后面的那个自己,但总是斗不过前面那一个。
和陈嘉谈过两次以后,老太爷找了刘福永局长,说了对她的处理意见。第一,态度好,积极配合公安机关,有悔改表现;第二,其家庭全力协助退赃,所有赃款都可退还;第三,年纪尚小,有改造可能。建议从轻处理。
刘局长看了案情,特别是听了赵老太爷转述陈嘉那段关于巧姐儿的话,也很是感慨,同意争取一下。
第二天,老太爷正吃饭呢,刘局长打来一个电话,笑道:“老赵,你就做一次咱们公安机关的刘姥姥吧。”
陈嘉被依法免于起诉,送交本厂教育。
送她回厂的时候,老太爷对陈嘉说:“你这孩子,可不能再偷了,这回多悬啊,要是你给教养了,谁管你妈啊?”
厂里保卫科异常配合,科长和赵老太爷商定,由自己和赵老太爷成立一个帮教小组,随时看着不让这孩子再走邪路。她的案情给她在厂里保密。后来才知道,保卫科长和陈嘉的父亲是曾经在一块儿抡大锤的兄弟,自己的侄女一样,是绝不肯让她受委屈的。
有一段时间,陈嘉每星期写一篇心得,果然她的事儿厂里没什么人知道,后来还当了团干部。
时间长了,老太爷忙,也就不太常上门去看。过了三四年,偶然过他们厂,老太爷去问问陈嘉的情况,人家说,这人早就辞职走人了。
走了?上哪儿去了?老太爷不能不心里打个突。
问道已经退休的保卫科长头上,才得了陈嘉的新地址。她的情况,老科长也不清楚,但逢年过节,都会送个贺年卡过来。
放心不下的老太爷索性开了车,直奔那个地址。到了地方一看,竟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旅游商店,门口挂了中国结,连心锁,屋里点着檀香,除了商品以外,还有镂空的圆凳供客人休憩。望到柜台上,老板娘拿了本琼瑶的小说正看得昏天黑地,连客人来了都没注意 – 那可不正是陈嘉吗?
后面是当时采访的笔记,就老老实实的放上来好了 –
她见着我又惊又喜,说:“大叔,您来啦?”非常亲热让我跟我那助手坐下,让服务员端茶来。告诉我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赶着给我看儿子的照片。对象?她对象就是跟西苑宾馆的那个恢复了。我说你怎么结婚也不给大叔个信儿啊。她支支吾吾的。我说我知道,你怕我把你当典型教育人,你以前的事儿让你对象知道是不是?没事儿,我不给你说出去,看着你有家有孩子我替你高兴。这下子她真高兴了,给营业员放假,让我跟她到家里去看看。还告诉我干嘛雇了个营业员:“别的活儿我都干,就是让我收款我不收,我远离这个钱。自己家的店也不行,一见着手痒痒,怕反复。”
从那儿出来一抬头,老太爷才注意到,这商店对门就是西苑宾馆。
到底是做警察的,还是不放心,老太爷又专门到了当地派出所,借着别的因子,侧面了解一下陈嘉的现状。
人家所长说那个老看书的女经理?记得记得,那家买卖比别人家晚关门一个钟头,做得不错的。您……老太爷认识那个陈经理?…… 不,您可能记错了,她的名字不是陈嘉,她叫陈巧啊。
“陈巧……”老太爷重复了一句,不出声地笑了,好像在回味。
老萨没说话,其实我注意到,老太爷讲陈巧的时候,手里一直攥着牛氏兄弟让周微抄的那张字条。
天色已经晚了,屋里的人,俱都无言。
温瑞安在《四大名捕》中描述过一位布衣老者,他和文中正义名捕的象征冷血一起吃饭时,连馒头皮也吞个干净,见到有脏处便用手揩去,揩不去的也照吃不误。吃一顿饭,也要自己付账 – 他不请客,因为他的薪俸不够请客 – 他说:“我向不习惯被人请。我用劳力赚来的钱,替自己付帐,我不要人请,也不要请人。”
这人,便是文中所说的捕中之王,“捕王”李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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