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把式对秦队长的要求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他敲了敲烟锅子,然后像从前一样把它掖进了后腰。鹰把式从地上捡起两只靰鞡鞋,套在脚上之后,回身又拢了拢那条死掉的巨蛇。他对秦队长说:“好话不说两遍。我领你们去看看!”说着鹰把式背着手走出屋门,我们跟在他的身后,七扭八拐来到房西的一间粮房。待他将油灯点燃之后,借着昏黄的灯光,我们看到粮房正中央摆着一个临时搭起的案台,案台之上蒙着一块满是补丁的粗布。鹰把式努了努下颌,对秦队长说:“他就在这旮瘩,如假包换。你们不相信大可以掀开布子好好瞅瞅!”
我一看鹰把式这般胸有成竹,整个人彻底慌了手脚。秦队长犹豫了片刻,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当粗布被缓缓掀开以后,我只看了半眼,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跌翻在地。我确信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哪怕一丁点的疼痛!一股极致的、我完全不能承受的冰冷从脚趾“倏”的一猛子窜出发梢。秦队长发了疯似的双手把我薅起来,他死死地攥着我的衣领,吼叫道:“小冯!小冯!你他妈的跟说,跟我说!这个不是不刀疤人?是不是?”
秦队长双眼冲血,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咬牙切齿地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把双眼深深地揪成一堆,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颅。秦队长没有放开双手,而是把我的衣领攥得更紧,我看到他全身都是颤抖,牙齿发出嘚嘚的声响充满了我的耳朵。他似乎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稀里哗啦地把我扯到案台旁,按着我的脑袋又问:“看!看仔细了!看清楚再告诉我——他真的是刀疤人吗?”
秦队长的最后的半句话已经向我承认了这个事实,我听得出,只是他自己不愿相信。于是大声叫道:“是!他就是刀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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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喊出口之后,我看到秦队长的身子沉沉地摇晃了。他把按在我头顶的手松开,扶着案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出来,一向沉稳自信的秦队长已经被眼前这幅情景击得有些溃败。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之前我们都是按部就班地追查线索,一环扣着一环,好不容易才有点眉,这下全都被打乱了。这线索就如同一条锁链,现在其中的一个环节已经出错,那么从这个环节之后的所有推断,就有可能全部都是错误。也就是说,从1946年大年初四清晨,我们在小西天山脚下发现那堆碎尸以后,所有来之不易的结果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变得不足为信了。而更让我感到无法承受的是,我们必须重新审视所有已经排除在外的可疑人员,他们包括:二当家九枪八、受伤的裘四当家、方老把头,已经身亡的大当家震江龙、大膘子,还有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黄三……
秦队长沉默了良久才从噩梦之中走出来。他摆手示意鹰把式走出粮房,待我们重新回到屋子以后,秦队长对鹰把式说:“现在说说刀疤人是的情况,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的?”
鹰把式说:“他是大年初四的下午骑着快马来到这里的,还没等下马就直接跌在了院子里。我听到响声之后出门,那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只剩下半截子气息。起初我并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几年前跟日本人喝酒的那个中国人,后来我给他灌了一碗热姜汤,他才微微缓过乏来。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指了指他脸上的刀疤,然后冲着头顶的海东青有气无力地怪叫了一声,接着抽着鼻子做了一个鬼脸。我这才认出原来他就是那个汉奸。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快要死的人还会笑得那么自在,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命。他问我要酒,要肉,他说他没有钱,只是不想做一个饿死鬼。然后我看着狼吞虎咽地吃肉,一边咳血一边喝酒,最后整碗的酒都变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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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打起了冷颤,心里实在搞不懂,难道刀疤人以假死脱身奔袭来此就为了在临死之前喝酒吃肉?这绝对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刀疤人如此狡猾,此前他小显身手就已经把我们搞得狼狈不堪,这样的理由根本不具说服力。于是连忙问道:“老把式,除此之外难道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吗?”
鹰把式稍息了片刻,接着说道:“看到他这幅德行,我心里实在不落忍。虽说我认定他是个汉奸,但是话讲回来,怎么说他也是个中国人啊!是条人命啊!于是我想着帮他找个郎中给治治,可是他拉着我的手死活不肯。他说有些话要跟我交代一下,让我听好了,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我知道他这是在交代后事呢,所以只好含着泪听他讲。他说,如果他死后的三天之内没人来这里,那就把他拉到荒山野岭挖个坑埋掉了事,今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来过这里;只是他随后又说,如果三天之内真的有人来这里打听关于他的事,他让我跟来者说,能在临死之前遇见一个好对手,也算平生一件快事。不过他特地嘟囔了两遍,让来者不要高兴的太早,因为你们既然来了,就说明他设的局已经成功瞒天过海,这一局你们输了。他还说本想再跟你们斗下去,只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说完这些之后,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吐出血块。最后他勉强又跟我交代了两句,他说你们同样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尽快赶回小西天山寨,再想翻盘赢他一局就比登天还难了。还有,他说什么一只盒子,说那只盒子除非你们亲手掀开看,不然一定猜不出里边装的是什么。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破解了所有的谜团,他请你们务必到他的坟前洒下一杯酒,这样他在九泉之下就会睡得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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