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了,她开始恨他,恨他玩弄自己的感情,欺负自己这样一个从外地来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这种恨甚至延伸到所有城里人的身上,她在酒吧里时常为了一点点小事和客人发生激烈的争吵,以至于一向很护着她的老板力哥也当众警告她:“你再这个样子就等于砸我的场子!”她也不辩解,黑着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现在又来了条短信,想必又是哪个无聊的客人发来的挑逗性的话。
但是她一看发信人的名字,呆住了,是阿累!
手立刻就一阵颤抖,定定神,心里告诉自己“无所谓”,然后按下“查看”键,只有很短的一句话:“明天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可以这样对我呼来喝去的!小青愤怒地要回短信骂他,但写了几次,都又删掉了,最后发出去的只有两个字——“好吧”。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望月园的门口见了面。两个多月不见,阿累消瘦了许多,狭长的一双眼睛往眼窝里陷得更深了,两片嘴唇倒还是那么厚,上唇支棱着,下唇耷拉着,像个痴呆症患者。他看见她的一瞬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一笑,但又放弃了。他说话的速度仿佛比以前更慢了一点,“你吃早餐了吗”这6个字,说起来用的时间似乎比6句话还要长。小青摇摇头。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豆腐脑特别好吃,你不是特别爱吃豆腐脑吗?”然后就打了个车,让小青坐在后面,自己坐在前面。他上车的动作吃力极了,像是把自己的身体搬到了车座上,以至于小青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阿累摇了摇头,对司机说了个地址,车子就驶了出去。
豆腐脑确实很香,可是小青喝了一碗就喝不下去了,冷冷地问阿累:“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说吧。”
阿累呆呆地看着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要不说,我就走了。”小青一狠心,站起身就走出了早餐摊。
阿累连忙追了出去,说是“追”,倒不如说是“跟”更恰当,因为他走得实在是太慢了,很快就被大步流星的小青落下很远很远。他艰难地迈着步子,朝着小青的背影走,到后来就成了拖着脚,一步一步往前拽,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狗。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慢慢地坐在一个土坡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低下头,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腿,粗大的喉结一鼓一鼓的,像是在用力吞咽下什么。
当他抬起头,他看见了小青。
小青站在他的面前,雪白的面庞犹如二月里的冰雕,浮动着即将融化的忧伤,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像是要掩住她一双眼睛中的点点泪光。
阿累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他的双眸被小青的身影溢满……
他们肩并肩地登上土坡,看见远处有一座楼:茶色的楼体,棕色的窗户,色调冷得像一碗肉皮冻。贴着封条的楼门紧闭着,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真像是一座鬼楼啊!”小青遥望着那座楼,惊叹道。
尽管土坡的背阴处,还存留着一些被冻成固体的灰色雪屑,但在那座楼所陷身的巨大荒草地中,已经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嫩绿色,从漫漫土黄中挣扎出头角,犹如大地在发芽。
“是啊!春天就要到了。”她的身后,阿累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呼吸了一口还带有丝丝寒意的清新空气,然后微笑着说,“也许……我很快就会搬到那座楼里去定居了。”
小青猛地转过头,惊诧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
“阿累,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小青紧张地问,“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你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痛苦的事情,在公交车站台上一直在看一张纸,打开又折上的,反复好多遍,后来揉搓成一团扔向果皮箱,可是你没有扔进去,那张纸被我捡起来了。我拿回家,仔细看上面的字迹,似乎是医院的一张诊断书……”
“啊?”阿累十分震惊,“你看见那上面写的什么了?!”
小青摇摇头:“医生的字写得太潦草了,又被雨水打湿,我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阿累沉重的神情,顿时像放飞的鸽子一般舒展开来,眉宇间书写出无尽的豁然:“嗨,你多心了,那……那确实是一份诊断书。我和一帆结婚后,一直想要个孩子,但她就是怀不上孕,我带她做了许多检查都查不出问题,结果医生发现问题出在我的身上,还开了张诊断书,弄得我沮丧得不行。”
小青相信了,但是又很不高兴,讥讽道:“你们夫妻的感情还真好。”
阿累苦笑了一下。
“看来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小青咬咬牙说,“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祝你们幸福,我走了,今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她转身就走。
但是她的手腕被阿累抓住了。
她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小青,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阿累微笑着说。
小青没有说话。
“我曾经说过,要送给你一块手表和一面镜子,手表我可能送不了你了,但是我会送一面镜子给你,留个纪念好吗?”阿累见小青还是不吭声,用一种非常凄苦的声音说,“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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