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微笑着说:“雪儿,谢谢你,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雪儿离开时,顺手把门带上了。
黑漆漆的房间里,呼延云圆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坐着。
就在刚才,他真切地体验到了阿累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经受的恐惧和绝望。死亡是一种必然,但是阿累的死亡却是一段常人不能忍受甚至不敢想象的煎熬。不仅肉体要忍受“渐冻”的痛苦,还要眼睁睁看着妻子、保姆合谋起来要他的命……这和小青讲的那个故事有什么区别?!这不就是往掉进冰窟窿的人的头顶再砸下一块石头吗?这一切,阿累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他一定也能想到自己死后,母亲的凄凉晚景。多少个深夜,他就像我现在这样坐着,闭紧厚厚的嘴唇,睁圆了双眼,凝视着铁一样的黑暗,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疾病如混凝土一般把他彻底浇铸成一块岩石。天知道他的心灵积聚了多少仇恨和忧愤!天知道他死得多么沉痛和不甘!如果换成是我,我纵使咽气也不能瞑目!我要让那些害我、背叛我的人永远记住我眼中怨毒的火焰!如果我化为厉鬼,我一定会用最恐怖最血腥的方法,让她们不得好死!
这么想着,呼延云感到不寒而栗……
手机响了,他木然拿起,接听,是马笑中打来的:“呼延,我一笨蛋手下把小青跟丢了,她应该就在她住的地方附近,但是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她。”
呼延云沉默了片刻,说:“我这就过去。”
他挂断了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已经麻木的身体发出极轻微的嚓嚓声,像是冰在破裂。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最后看了墙上那道暗黄色的弧形一眼——其实黑暗中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知道他存在,他知道阿累一直坐在那里,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第6瓶了。
小青坐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饭馆里,倚靠在墙角,什么菜也不点,空着肚子喝啤酒。她直接拿着酒瓶,把泛着白色泡沫的琥珀色液体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子,意识像被在豆浆机里打过,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我真傻啊!从第一次在酒吧后巷见到阿累,我就发觉他行动缓慢,却以为只是他身子粗笨,没想到他是患上了那么可怕的疾病!我捡到的那张被他无数次打开折上的纸,一定就是这个病的诊断书。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渐渐变成一块石头,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残酷的事情?!而更加残酷的是,他被一群拿别人性命当儿戏的疯子包围,她们只想让他早点死,快点死,她们根本不在乎他的痛苦,她们围绕在他身边的唯一目的,就是不分昼夜地折磨他,让他亲眼看着她们像虐猫一般摧残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也许,他知道小萌喂他吃下的是假药,只是,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可是,可是,难道你在最后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我吗?难道为了我,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其实我一点都不爱你……”
是啊,其实他一点都不爱我,其实这一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算什么?我是什么?我只是酒吧里的一个驻唱,也许他把我想得更下贱,想我偶尔会去卖身呢。现在说这些、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永远也不能和他解释了,他永远也不能听我的解释了,他就算活着,也有他的生活,我对于他,只是无数可供把玩的铜镜中的一面……酒!我要更多的酒!我得把这该死的一切连同我自己统统淹没在酒精里!醉了,回家去睡上一觉,醒来,也许就全都忘了……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接着,一张臭烘烘的嘴巴贴上了她的耳垂。
“小妞儿,一个人啊?”那是一张坑坑洼洼的、被酒精染红了的脸孔,目光中充满了淫欲。
“把你的脏手拿开!”小青愤怒地闪躲着。
“宋老三,这妞儿你不好上啊!”饭馆里一片哄笑声,每张面孔都像公猪一样令人作呕。
宋老三搂着小青的手更紧了:“你牌儿这么靓,陪大叔玩玩儿嘛!”他一边狂笑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小青的胸口,小青大喊了起来:“你干吗!你放开我!臭流氓!浑蛋!”
一刹那,宋老三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小青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宋老三偌大的身躯,竟像一个填着草的麻包,被凌空提起,砸到了墙上!哐的一声巨响,整个饭馆像地震一样剧烈颤动!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滚落在地的宋老三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断了,疼得“嗷嗷”大叫,他用手撑着墙站起,看到小青身边站着一个小伙子,知道是仇人,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谁知那小伙子比他还要凶猛,抡起一记右勾拳砰地打在他的下巴上,打得他后仰着撞在旁边一个餐桌上,和那些碟子碗一起倒在地上,满身的菜汤,嘴巴往外喷了几口血沫子,吭哧一声,竟吐出一颗牙齿。
小伙子提起一个折凳还要往宋老三的脑袋上砸,马笑中吓得连忙拽着他的胳膊,夺下折凳:“呼延,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操他妈的王八蛋!”呼延云的眼珠都是红的,“他敢动小青,我揍死他!”
小青心里一暖。
在青塔小区的草坡边证明自己无辜,从朱门将自己解救出来,还有现在这雷霆般的暴怒……她才明白,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家伙,表面上对她淡淡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非常爱护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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