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放心,反复问她“病好彻底了没有”。她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病”源于恐惧,而恐惧归根结底是一种投影,离造成投影的物体越远,恐惧就消失得越彻底,可是一旦回去,一旦重新站在投影范围之内,谁也不能肯定恐惧会不会再生。但她总要工作,总要回到那座城市的,而妈妈已经够操心的了,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所以,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男友当初把她送到龙岩,没住两天,就匆匆赶回上海去了。这次她返回,没有对他说。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在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系列命案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对他的依恋不像从前那么强烈了……
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又向后一顿。火车停了,终于回到这座城市了。她拉着粉红色的拉杆皮箱,跟在人流后面走出了车站。巨大而蠢笨的仿古车站连同顶端的亭子,投下蝙蝠翅膀似的广阔阴影,她狠走了一段,才走了出去。
回到租屋,她在床上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觉得太寂静了,站起身,到洗手间找了块抹布,把罩在写字台、电视、椅子上薄薄的一层尘土擦拭干净。然后又涮了涮墩布,开始擦地,直到墩布哐啷碰响了床下一个不锈钢小盆,才找出刚才感到冷清的原因:一向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爱猫贝贝不在——回故乡之前,她把贝贝托付给邻居寄养了。
赶紧敲了邻居家的门,把贝贝领了回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主人不在的一个月里,吃喝一点没耽误,居然长胖了一圈,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她躺在床上,一面挠它的下巴,一面笑嘻嘻地问个不停:“贝贝想没想我?贝贝想没想我?”也许是旅途疲惫的缘故,不知不觉地居然睡着了。
醒来时,窗棂已撩上一缕暮色。她从床上爬起,把装着满满的维嘉猫粮的不锈钢小盆放在贝贝面前。然后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仔细上了妆,看着镜中姣美的容颜,脸一热,又把妆卸掉,重新洗了脸,换了件粉色的吊带连衣裙,就这么素颜走出了房门。
漫步在洒满夕阳的街道上,8月中旬,耳畔溢得满满的是知了的叫声。她明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故意绕了很多路,才来到一家报社的门口。“我可是无意中走到这个地方的。”她自欺欺人地想。
拿出手机,犹豫了半天,才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很久才接通,传来一个客气而冷淡的声音:“喂,您好?”
“你好……”她有点生气,她相信他的手机一定存有自己的号码,何必装成生分呢,于是很不客气地说,“我是郭小芬,你下班了吗?”
“还没……”他的声音有些闪躲。
她更加生气了:“呼延云,我现在就在你们杂志社门口,要是你想见我,就出来,不想见的话,我就走!”说完把电话挂掉了。
她想,一分钟之内,只要他不出来,我转头就走,而且这辈子再也不见他,绝对!
结果还不到半分钟,就见他飞奔出杂志社的大门,依旧穿着天蓝色的短袖衬衫和亚麻色的裤子,依旧是一张娃娃脸。不过,和一个多月前比起来,他的神情不再那么颓唐了,一双眼睛里闪烁出明亮的光芒。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有些气喘地说:“你好……都一个月了,怎么你也没和我联系一下?”
郭小芬哼了一声:“你不也没和我联系?”
他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郭小芬的记忆中,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真正的笑容。
两个人沿着树荫慢慢地走着,肩并着肩,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来往的车流犹如涨潮的黛色河水,渐渐漫过了整条街道。悄然暗淡的树影,在路灯齐齐点亮的一瞬,又婆娑了起来。
“你饿了吧?”呼延云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郭小芬点了点头。
直到这时,呼延云才发现,走得太久又漫无目的,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到什么地方了。郭小芬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算啦,这附近有家肯德基,咱们就去那里吧。”
呼延云蒙头蒙脑地跟着郭小芬来到肯德基餐厅。一楼人多,有点嘈杂,他们买了双份的新奥尔良烤鸡腿堡、芙蓉鲜蔬汤和土豆泥,端上了二楼,拣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一边吃一边说话。说了大约5分钟,郭小芬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呼延云窘坏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咬了一口的鸡腿堡,放下,手在托盘上胡乱摩挲着,不知怎么搞的,竟把郭小芬那份鸡腿堡拿起来又啃了一口,然后才发现,脸顿时涨得通红。
“没事没事。”郭小芬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我刚刚才发现,咱俩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竟是各说各的,没一句挨得上边儿……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都别说话了,先把饭吃完,再好好聊。”
呼延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紧张而端起的肩膀这才放松了下来,又给郭小芬买了一份鸡腿堡,两个人开始吃饭。他不敢直视郭小芬,便把目光投向窗外,但郭小芬稍有行动,比如想喝汤啦,想擦擦嘴啦,他都很敏捷地把勺子和餐巾纸递到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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