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街道上,人们撑起了一把把雨伞,凡是有光的地方,都泛着湿漉漉的亮色。下雨了,却看不见雨丝。耳畔,唯有对面姣美的女孩漫谈的声音,声音不大,恰如细雨飘落时的若有若无,呼延云一时有些发痴。
“我们龙岩好吃的也特别多,不过比较清淡,偏甜。你们北方人口味重,可能吃不惯。比如清汤粉、芋子饺,不过我最爱吃的还是簸箕板,有点像肠粉,外面的皮是米浆做的,里面的馅是用肉、香菇、虾米什么的拌在一起,嚼起来QQ的,可香啦……”郭小芬突然发现呼延云呆呆地盯着自己,连忙问,“你怎么啦?”
呼延云梦醒般一怔,接着又笑了:“没什么,我听你说‘QQ的’,真好玩。”
郭小芬不好意思地笑了。
“呼延!”
郭小芬的这一声呼唤,令呼延云吃了一惊,因为那语气急转直下,像在海中潜泳的人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排白森森的鲨鱼牙齿,充满了警觉和紧张。接着,呼延云听见身后一阵沉重而迅猛的脚步声,狂风一样掠来,他还来不及回头看是怎么回事,一个粗壮的男子就哐当一声,坐在了郭小芬旁边的空座上,吓得她身子直向旁边缩。
这男子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西装,满脸的横肉像用搓衣板搓过似的,一双眼睛凶光毕现地瞪着呼延云,用一种呵斥的口吻命令道:“你就是呼延云吧?跟我来一下,我们家主人想见你!”
呼延云连眼皮都没有抬,伸出右手的食指,点了点他,又朝身后一扬,那意思再明确不过:“赶紧给我走人!”
呼的一声,那男子原本摊开在桌面的手掌,霎时间攥成一个拳头,骨关节咔咔作响,青色的血管像要爆裂一样跳动着。
郭小芬却不害怕了。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呼延云神情安详,还略带一点嘲讽。
同时,她也发现了坐在楼梯口的那个女人。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她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一直在喝着一杯红茶,翻阅着一本线装的《增订格古要论》。这女人年龄看上去30岁左右,穿着一身米色的连衣裙,梳着齐耳的短发,一双秀美的眼睛里放射出深邃的光,嘴角的线条十分鲜明,圆润的下巴有点前倾,显得十分知性,又略带一点威严。
从那个粗野的男人闯过来开始,这女人始终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但是,就在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往桌面一顿的一刻,那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收起拳头,悻悻地离开,下楼去了。
二楼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是雷声大作后滴雨皆无的地皮。但是,一切显然没有结束。那个女人把书一合,拿在手中,站起身,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轻轻坐在了刚才那个男人坐过的位子上,先朝郭小芬一笑,又用含有歉意的声音对呼延云说:“呼延先生,您好。”
呼延云没理她。
那女人倒也不生气,拿起肯德基的彩色餐盘垫纸,折了几折,用细长的指甲顺着折线划出重重的几道痕,沿着痕迹撕成名片大小,翻过来,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在白色的背面先写了一个手机号码,11个数字不仅丝毫不差地排成一条直线,而且间距几乎一致。然后她在数字的下面勾勒了一只鸟的形状,再把鸟整个涂黑,最后加上了3条腿。她拿起这张纸片,启开红唇,轻轻一吹,把墨渍吹干,双手递给呼延云,恭敬地说:“呼延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郭小芬惊讶得瞪圆了双眼,她立刻意识到这女人的身份非同寻常——大名鼎鼎的国内第一古玩商“朱门”的现任掌柜朱夫人。
早些年,朱门在古玩界字号并不响亮,只跟在大字号的后面倒腾些随行就市的二流货,元青花热了它卖碎瓷片儿,红木家具热了它卖“仿苏做”的椅子,玉器热了它就卖皮料子。老掌柜朱福全去世之前,将象征着掌柜权力的青玉钥匙交给了孙媳妇。此后,不到三年时间,朱门便奇迹般地迅速崛起,大肆兼并,成为拥有全国各大城市百十个分号的第一大古玩商。行内的人传说,朱门不干净,刨坟掘墓、盗卖国宝,无恶不作,而且辖制了几个势力庞大的黑帮作为羽翼,使得生意通关无碍。但传说归传说,没有人敢公开说朱门半个“不”字。
而使朱门雄霸古玩界的那位孙媳妇,就是眼前这位实际年龄已经40有5的朱夫人。她原本姓袁,真实的身份和名字,一直是个谜。这个女子才识惊人,碑帖印章、青铜玉器、陶瓷字画……全挂子“掌眼”。交游也极广,黑白两道的上层人物,无不熟稔。她的名片最有特色,觉得你有交际的价值了,捡到什么纸,顺手就裁成名片大小,把联系方式写在上面,并绘一只“三足乌”为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说西王母“有三足乌为之使”,表明自己只为高层采办的身份。别小看这么一张随意书写的纸片,普通人但凡能拿到一张,都是天大的福分。
偏偏就有人身在福前不纳福。朱夫人将纸片捧了半天,呼延云把手往裤兜里一揣,丝毫没有接纳的意思,冷冷地说:“朱夫人,您有什么事情,请直说。”
朱夫人一笑,把捧着名片的手放下:“刚才我那个手下粗鄙无礼,请呼延先生见谅。我今天来,是想和先生说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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