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三日,星期天,晴
江洪涛又在做恶梦了。两只胳膊在空中挥舞着,嘴里不住地大声嚎着:“不是我,不是我,请你饶了我吧!”
我们三个人虽然都还没有睡着,但我们却没有去管他。因为这几天以来,江洪涛一直在做恶梦,而且每次说的梦话全都是一样的,我和家申都见惯不怪了。只是他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不疯我们会疯的,天天睡不好觉,上课的时候没精神。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星期四,小雨
这几天江洪涛没有再做梦,每天晚上都很安静。但这样安静的环境,倒使我又开始失眠了。江洪涛这几天的状态好多了,但却还是不怎么说话。做事的时候老是心不在焉,我和家申跟他说话,要喊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但这样总比天天晚上大喊大叫要强多了。
这几天我还是睡不着觉,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在心头浮着,心里有点焦躁不安。但我老感觉要有什么事即将发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产生这种预感的。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八日凌晨,星期五
又被恶梦惊醒了,好长时间没有做恶梦了。我梦见自己跳楼自杀了,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从楼上跳下时耳边的风声。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这件事还没结束。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来面对这件事。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五,阴
江洪涛死了,割腕自杀。终于又迎来了这一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江洪涛死时的模样。他很放松,他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甚至能看出他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的。他是在笑吗,他是感觉自己彻底地解脱了吗?他是彻底地解脱了。但他留给我、小四和家申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地满地的血污和这满屋子的血腥气吗?
当看到他尸体的时候,小四和家申都哭了,哭的特别伤心。而我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是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的尸体。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现在对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处于麻木的状态。
小四和家申又在翻身了,我知道他们现在还没有睡着。现在整个宿舍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九日,星期六,晴
小四和家申终于去撑不住了,他们要走了。他们今天很小心地跟我说他要办理休学。我能够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愧疚,但我并没有责怪他们。因为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在这里等死。他们也让我办理休学,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不能回去,我回去怎么向我的父母交待?我怎么跟我的弟弟交待?我不能让他们伤心。除了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我别无选择。
小四和家申今天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我知道他们是想让自己的心里好受点,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去买的这些东西。他们给我买的东西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无法拒绝,我不能让即将离开的好兄弟心里不好受,我只能是以高兴接受的样子来安慰他们愧疚的心情。晚上我们三个又吃了一次饭。小四和家申喝了很多酒,他们一直不停地在说,不停地在哭。我没有劝他们,更没有阻拦他们,也许他们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去减轻自己心里的郁闷和压力。
一九八二年六月八日,星期二,晴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自己的心情仿佛好了很多。小四和家申走了已经快十天了。距小凯的死也已经一个月了。他们走后的这些日子我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伤心。而只是一分一秒地麻木地过着。
这几天的独处也让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的童年,想和父母弟弟在家乡的生活。想小学同学,中学同学以及小凯他们几个。每个人都从我的脑中过了一遍。我和他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他们的每一个笑容者历历在目。每当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自己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
昨天接到了弟弟的一封信,他的笔迹还是那么的苍劲有力,那么的漂亮。我一直很羡慕他的那一手好字,也一直想模仿他,但自己所有的时候都被一些琐事占据了。弟弟在信中说他们现在复习很紧张,马上就要进行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了。在信中他还提到了爸爸和妈妈,他说爸爸抽烟还是那么地厉害,他要我写信劝劝父亲。他说母亲的身体好多了,天天都能听到母亲的笑声了。母亲和父亲在家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我。母亲天天都在盼着我放假,然后会跟我聊上三天三夜。
看到弟弟的来信,我并没有流泪,而是很欣慰地笑了。父亲健康,母亲快乐,弟弟争气,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今天上午,我给弟弟回了一封信,叮嘱他要坚持住最后的这一段时间,我等着他金榜题名的时候。我还让他好好照顾好父母,叮嘱母亲要按时吃药。写完这封信后我很小心地把信包好,到邮局寄了出去。
我回到宿舍后,总想着要干些什么,但一时去想不起来。当我爬上自己床的时候,我就有了主意。我在墙上掏了一个洞。我并没有想自己掏这洞要用来干什么,但我的大脑总是支配着双手用力地掏着。而现在,我终于想到了这个洞的用处。
今天的这篇日记算是最后一篇了吧,不写了,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休息。我又想到宿舍里的几个兄弟,我突然间很想念他们。他们都很潇洒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彻底地得到了解脱。我突然感觉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至少不是一件值得悲伤和恐惧的事。我现在好像彻底得能够感受到小凯他们当时的心境了。而我呢?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就在今天晚上。
52书库推荐浏览: 信著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