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实在无法理解为何要将风舟幽禁于禁闭室,还有一件事也令她无法理解,就是一枝那句令她全身僵直、如同咒语的话。
文彦出生后不久,父母便对光子说,千万不能将文彦视为自己的弟弟。因为长男要继承家业,女儿则要嫁人,所以就算光子身为姊姊,也不能将长男文彦视为晚辈,甚至要称呼他“文彦先生”。因为从小就被这样教育,光子早就习惯称弟弟为“文彦先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是在他人眼中肯定很奇特。自从进入东京学校就读,光子才了解原来别人家都没有这种习惯。女孩子真是可悲啊!
就连亲生父母土彦和糸路,也称自己儿子为“文彦先生”。水彦家也有个长子木木彦,不过不知道一枝如何称呼她弟弟,至少水彦并没有称自己儿子为“木木彦先生”,看来家法并无规定称呼分家长男时需要加上尊称。虽然现在是个崇尚西风的开化时代,水彦伯父似乎也没有特别崇洋,更突显自己的父母尊称儿子一事不合常理。光子从小就容易注意到不合理的怪事,所以一听到一枝那句咒语,首先就联想到此事。
也因此,她每天都过得根不自在。每次听到父母喊“文彦先生”时,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仅如此,甚至在街上听到别人家父母喊自己孩子,就会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要是连水彦都这么称呼长子木木彦,光子搞不好舍昏倒。总之,她十分在意这事。
难不成将天才风守当疯子软禁起来,是父母为了让文彦继承本家的阴谋?不可能,因为文彦出生前,风守就已被幽禁。村里谣传是因为风守得了不治之症,所以他的生母才会自杀,而且严厉的祖父也默许此事。若这一切都是父母的阴谋,祖父应该不会同意,如果不是祖父自己的意思,风守就不会被幽禁于禁闭室吧?
就算这么自问自答,也无法安抚心情。虽然无法明确指出证据,总觉得其中必隐藏什么秘密或阴谋,可怜的风守先生啊!光子想起六年前上京时,在出发路上隐约看到戴着面罩的风守,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始终只能看到风守坐在轿子里的身影,他不仅戴着面罩,还用长长的黑斗篷紧裹全身,摇摇晃晃前进,实在可怜。长年被幽禁于那不见天日的暗室中,气虚体弱也是理所当然,那宛如活死尸的兄长,失去母亲疼爱的孩子,就注定如此不幸吗?一枝的咒语一直萦绕耳畔不去,虽然不相信这一切是父母的阴谋,但又为何如此不安呢?光子心里的怀疑是正确的,并且即将深入真相。
虽然住在同一处宅邸,光子却几乎没见过英信。就算偶尔叫他去本馆用餐,英信也总是低着头,只动手和嘴巴而已。
英信以优秀成绩完成学业,若继续跟着老师学习,一定能习得更深奥的学问,他个人则希望前往京都进修,而且他并非长男,不需继承寺务。一心想潜修佛法,成为佛学专家的他,甚至打算到西方留学,学习尚未传至日本的梵语和巴利语,穷究原典深奥义理,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日渐阴郁,常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虚幻言辞。
某天光子在邸内散步,瞥见英信独坐在藤架下,似乎在发愣。凑近一瞧,膝上放了本书,书本却合着,好像没有在看的样子,于是光子忍不住向他搭讪。
“风守先生每天都怎么打发啊?一定很无聊吧!”
在这个家是不允许提及风守的生活的。虽然知道这条规矩,但光子还是忍不住想问,因为在她心中,风守的事始终是个重大疑惑。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英信居然若无其事地回答:“他生病了,离死期不远了吧。”
光子吓了一跳。这人为何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呢?竟预言风守将死,其残酷仿如宣判死期的地狱使者。
若风守生了重病,家医良伯应该会住进别馆,祖父和女佣们也会频繁出入,但家中气氛并无任何异样。
声音不带情感,面容阴郁无比的英信之言,总觉得像凶难即将来临的跫音,令人毛骨慷然、心头沉重。光子不由得脸色骤变。
“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我怎么知道。”
“为何要说风守先生不久就会死?”
英信别过脸:“生者必灭是世间常理吧!”神情有些哀伤,喃喃自语。
光子不由得发怒:“你这人怎么搞的?自以为了不起是吧?”
英信一脸厌烦地站了起来:“活着简单,寻死难。”
虽然嗓音低不可闻,但确实是这么说的,随后瞧也不瞧光子一眼便走了。
原本光子想将这事当成秘密藏在心中,却信信偶遇中医良伯,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吧!虽然这个中医不像老和尚那般清明,威严也不足,就连医术也似乎不怎么高明,不过他开朗又有活力,似乎再难搞的人都能对他敞开心扉。
“听说风守先生生病,很严重吗?”
“风守先生老早就生病啦!”
这种避重就轻的敷衍回答令光子微愠:“我是认真的,你却随便应付,真是卑鄙。听英信先生说,风守先生死期不远了。”
老是装傻的良伯神情有些狼狈,只见他嘴边胡须啪嗒啪嗒地像飞起来一般。
“英信那小子!什么时候说的?那个疯子一定是弄错了,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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