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来此定居的是大原草雪,再来是水野左近在隔壁盖了间小屋,这已是六年前的事了。翌年有位叫平贺房太郎的人,辞官来此隐居,就在左近家旁盖起房子。于是以左近家为中心,三幢房子自成一区,四周投有其他人家。
三幢房子的格局外观都十分低调,不但腹地小,屋子也小,其中又以左近家特别局促。原本就不大的宅地硬是挤了三间小屋,左近夫妇住在主屋,另一间稍微小一点的是仓三夫妇的住所,最小的那间是马房。
说到左近夫妇住的那间屋子,格局还真怪异,遍寻日本找不到像那样的屋子。房子没有玄关,只有一扇小小的厨房后门兼玄关出口,还有一扇小门,这是左近家起届室通往室外的出口,只有这扇门能使用。另外,这扇材质坚固的小门因为外侧没有门把,所以无法由外开启。除了这两个出口外,还有一扇两寸角格子窗,整间屋子宛如牢房。
左近自己占了两间房,妻子美音住一间,剩下的分别为厨房和洗手间,连浴室也没有,所以才不需要玄关。反正也没见过什么访客登门,这六年来只有隔壁人家曾有客人造访过三四次而已。
左近将米、味噌和酱油之类的东西全放在自己的起居室。直到去年仓三的老婆阿清去世前,一直都是阿清负责照料左近生活大小事,妻子美音完全不管。譬如准备炊饭时,都是阿清到左近起居室,由左近量好米与味噌给她放入锅里煮,连配菜都是照左近指示买回来料理。煮好的饭菜经过左近检查后,分给妻子一些,所以美音从来没下厨过。这些食物实在不怎么可口,净是些沙丁鱼、青鱼和腌菜之类的东西。
“美食充其量只是愚者的梦想。”
左近曾这么说过。意思是说,美味是空腹时产生的一种幻觉,所以相信美食存在就像是愚者的梦想,或许有几分道理也说不定。他们的主君德川家康也是如此认为,看来左近如此简约的生活应该深受家康推崇才是。
仓三夫妇则是另行自炊,美音为了张罗自身吃穿,还得兼些副业来做。
去年阿请死后,左近就开始自己煮饭,连打扫和洗衣服都自己来,完全不许美音插手,甚至还断了美音的三餐供给。
仓三向草雪敬酒,抱怨说:“在我老婆过世之前,我们夫妇俩每月领有四十五钱薪俸,其实应该是五十钱,扣了五钱付房租。结果阿清死后,我的工资只剩二十钱。虽然老爷没明说是夫妇同额各半,却不是二十二钱五厘而是二十钱,我问老爷是不是男方比女方少二钱五厘?结果他说五十钱的一半是二十五钱,再扣掉五钱房租,所以是二十钱。照理说房租应该是五钱的一半,二钱五厘啊!那个人可真会算啊!”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对了,他们没有一子半女可以依靠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其实他们有三个小孩,聪明的夫人之所以一直忍耐,全是为了孩子,不用说八成是为了遗产一事,不过这实在是谜中之谜。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哦!那个吝啬鬼根本不是人……唉哟!我在说什么啊!水野左近不是人,根本是鬼,而且明天……”
※ ※ ※
美音嫁给左近后生了三个小孩。随着幕府瓦解,左近也变了个人,不,其实没变,他本来就是个对钱斤斤计较,疑心病又重,对人十分冷淡的家伙。不过他虽然在家如此,在外头可是交际手腕一流,通晓人情世故。幕府时代就算对待亲族家人也要刻意提高姿态,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随着幕府瓦解,左近也益发显露出本性。
“虽隶属德川武士,但随着主公家没落,身份可比乞丐还卑微,什么人情义理早就没了。现在的我穷得连孩子都养不起,还是别当水野家的小孩比较幸福,看来得早点安排他们的出路才行。”左近这么说。于是安排那时才十岁的长男正司,到一间名为“玉屋”的点心铺当小伙计。
“我们怎么好意思差使少爷当伙计,承受不起啊!”玉屋老扳报客气地婉拒。
“什么显赫名声早已是过往云烟,说得难听点,失了主子就像迷途羔羊,只能捡拾掉落路旁的芋皮果腹罢了。再怎么样家丑也不能外扬,至少得让孩子习得一技之长求个温饱,麻烦了。”
正司就这样成了点心铺小伙计。八岁女儿阿律则过继给没有子嗣的寺庙住持当养女。十分悲痛的美音觉得若要过继给别人当养子养女,好歹也得托付给同样是武士的人家,但左近勃然大怒地斥责:
“那些人现在跟我们还不是半斤八两,都是没人要的野狗,过继给和尚或点心铺,至少还有白米和羊羹可吃,如果你也想吃白米饭,就别给我待在这儿!”
因为自己的兄长月村信佑膝下无子,于是美音拼死恳求左近将次男幸平过继给兄长。没想到左近竟当着月村的面,语带讽刺地说:
“反正迟早也会变得跟我一样落魄,不过就算落魄到啃芋皮维生,野狗可是六亲不认的,还是找别的人家投靠吧!”
只见月村脸色骤变:“两只野狗在路上相遇打招呼的确奇怪,那就互相啃咬一番吧!”
愤愤地丢下这句话后月村即扬长而去。左近辞去家中其他帮佣,只留下仓三夫妇和他们的独子常友。
虽然常友是阿清所生,但生父并非仓三。前妻死后,左近才娶美音。前妻留下一男一女,长男和阿清发生关系,生下常友。左近得知后,便撮台阿清和马夫仓三在一起,与长男断绝关系,并将其流放大阪。左近时任管理船务运输的职务,碰巧大阪那边的船主发生事故,由他负责调查。左近答应不追究那名船主的的刑责,条件是要带他那断绝父子关系的儿子前往大阪,教养他成为一名商人。左近和儿子说得很明白,既然断绝关系,就得自食其力,今后不相往来,于是长男离家到大阪,直到幕府瓦解这十年间,仗着父亲名声成天流连花街柳巷,倒也习得一身技艺,维新后回到东京当起太鼓师傅,还取了艺名“志道轩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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