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子的丈夫正司是浅虫家的次子。菊子上边还有一个叫博司的长子,今年二十七岁。不过,长子博司现在不在日本国内。父亲死后还不满百日,他就跑到外国去了,五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过。听说已经在外国结婚,没有重履日本的意思了。寡妇和菊子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就当他死了。这个家怎么回事?怎么这样没人情味儿啊?咲子刚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的时候,真不敢相信,觉得这是一个谜。不过仔细一想,又明白了。博司不回日本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得了癞病。
常到浅虫家来的外人,还有个名叫野草通作的男人。每个月的月底他肯定要来一次,是个很奇怪的人物。身上穿着高档服装,很像个衣食无忧的隐士。不过,据女佣人竹丫所说,这人的人品不好。
竹丫说,野草通作来的时候,佣人们给他上的茶点,他碰都不碰。临走的时候,佣人给他把点心包好,意思是让他拿回家慢慢享用。不料这野草通作却抓起点心包,砸到佣人身上,说什么:这里边有毒吧?你们想把我毒死啊?竹丫皱着眉头说,她特别讨厌那个男人,但不知道他的来历。现在家里的佣人都是小女孩,上岁数的一个也没有。
佣人们说,花田医生是寡妇的情夫,所以才敢那样大摇大摆地出入浅虫家。浅虫家的长子博司出国前,搞大了野草通作的女儿的肚子,野草通作在每个月底固定的时间过来,就是来替女儿要抚养费的。
以前,正司跟咲子说过,博司以前确实有个恋人。博司出国的时候非常舍不得离开她,但还是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咲子忍不住去问丈夫正司:“野草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
正司厌烦地把脸转到一边,说:“那小子,以前是我们家的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发起来的。那种下贱东西,别理他!”
咲子想,这个野草通作,肯定也知道正司的父亲权六因得癞病发疯自杀的事。花田医生一个人处理不了,当然要有人帮忙。找谁帮忙呢?不用说,要找信得过的佣人。野草帮了主人的忙以后,抓住了主人的把柄,就不再当佣人,但一到月底照样过来拿钱。反正浅虫家有的是钱。
当时,癞病不被认为是传染病,而被认为是遗传。咲子想,癞病既会遗传给自己的丈夫,那当然也会遗传给自己的孩子。
咲子感到绝望,眼前一片漆黑。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命运呢?咲子已经怀孕了,但丈夫正司还不知道。当她意识到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而像听到了恶魔的死亡宣告,因为她已经从一也那里知道了浅虫家有可以遗传后代的癞病。
咲子觉得寡妇和菊子真可恨,她们认为我咲子出身下贱,就满不在意地接收我成为这个有癞病的家庭的一员。丈夫正司就更可恨了,他知道自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老婆,就设法把我这个出身下贱的女人骗到手。
咲子想到这里怒火万丈,质问正司:“你找我这样一个家里开小饭馆的女人当老婆,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就算嫁给有癞病的也要忍气吞声啊?这个家我不能待了!”
正司虽不是特别聪明,可作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的机灵和狡猾还是有的。恐怕他早就料到会有被咲子知道的这一天,遂非常冷静地对咲子说道:“我对你隐瞒了我父亲有癞病的事,确实很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想,我怎能对一个我喜欢的姑娘说我自己的父亲得了癞病,发疯自杀了呢?我隐瞒这件事并不是恶意。父亲因得了癞病、精神崩溃而自杀的消息,对我来说也是晴天霹雳。在这被诅咒的命运面前,我茫然不知所措。其实直到父亲自杀,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癞病。恐怕父亲也不知道他自己有癞病。正因为一直不知道,一旦知道了才会发疯、发狂,乃至自杀。请你理解我们全家痛苦的心情,原谅我,不要离开这个家!”
听正司如此一说,咲子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对正司还是有感情的。
“得了癞病,脸上手上脚上的皮肤都会烂掉吗?”咲子叹了口气,问道。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好不好?我特别担心我发病,每天连镜子都不敢照。听说开始发病的时候,额头和眉毛那块儿油亮油亮地放光,好像要长瘤子似的发硬。父亲死的时候我才十几岁,还不知道癞病是怎么回事,也没注意到父亲什么地方不正常。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每天早晨照镜子时是何等胆战心惊。”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哥哥真是个正直纯洁的人。为了不伤害自己心爱的人,只身跑去国外。跟你哥哥相比,你是个卑怯的家伙。我更生你的气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哥哥太神经过敏了,癞病的症状还一点儿都没有呢,他就吓得坐立不安,跑到国外去了。国外又没有治疗癞病的名医,慌慌张张跑去国外,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他也结婚了呀,外国女人就能被随便欺骗吗?他怎能算是一个正直纯洁的人呢?”
“你哥哥真的结婚了吗?”
“反正他在信上是这么说的,还说永远都不会回日本了。听从国外回来的人说,他娶了一个很不正经的外国女人,整天酗酒度日,身体都垮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家的癞病也好,自杀也好,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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